裴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衣但袖下的手渐渐握成了拳:“敢问陛下,他盗走了什么?”
魏元旭朝裴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盗走了前任国巫,也是你的母亲,云姒。”
裴濯又垂下眼,帷幔里光线晦暗,掩住了他眼中此刻翻涌的情绪。
魏元旭整个人都靠在床柱上,声音弱了许多:“朕累了,无暇再与你绕圈子。和谈的条件,朕无异议。但大司马未必认同……你替朕杀了大司马,和谈必成。”
裴濯抬起眼,眼中波澜不惊,声音也没有起伏,仿佛魏元旭的骇人言语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外臣若杀了贵国大司马,两国必起战事。”
魏元旭像是累极了,说完一句,便要张大嘴,长长地喘一口气:“不会,军中为了争夺大司马之位,会各自为战,相互攻伐……届时,鄞国可以隔岸观火,也可以趁火打劫……只要不进朕的王宅,朕,就不会插手……”
裴濯看着魏元旭,毫不掩饰地笑了,也不知是在笑他漏洞百出的话,还是他故作滑稽的丑态。
“外臣却以为,届时,陛下会以大司马之死对大鄞发难,借机收回兵权,并大举南下。到那时,外臣这个戕害大司马的异族凶犯,怕是要成为陛下南下攻鄞时,祭台上的人牲祭品了。”
魏元旭立即停下长喘,蜡黄的脸瞬时黑沉,从牙缝中透出一股森然的杀意:“你休要胡言。”
“即便真如此,外臣也会让陛下如愿。只是,”裴濯顿了顿,声线绷得极紧:“外臣要的,还望陛下莫食言。”
魏元旭心中大喜,脸上并不显,只转向葳蕤塔的方向,郑重道:“朕以塔中供奉的神灵和先祖起誓,必不食言。”
裴濯起身,朝满脸病气但眼中放着精光的魏元旭,深深地行了一礼:“外臣裴濯,先谢过陛下。”
“你莫要回王宅了,朕命人送你去驿馆,”魏元旭像是力气全用尽了,软绵无力地倒回床上,“如今的王宅,包括宸宫,都不安生。”
*
刚走出寝殿的魏琊,还不等凛冽的风吹散身上浓重的药味,就见一个侍女低头行来。
“十殿下,大司马在西偏殿等您。”
魏琊心尖一颤。
果然还是来了。
魏琊扫了眼身后的殿门,对那侍女道:“你留下照顾父皇,我自己去见大司马。”
“是。”
西偏殿离魏元旭所住的正殿不远,但离葳蕤塔更近,仰起头,似乎都能瞧见塔顶檐下金铃反射出的日光。
魏琊定了定神,推开虚掩着的门,抬脚走了进去。里头没有燃炭火,也没有生暖炉,比日光渐盛的外头还要冷,魏琊不禁打了个寒颤。
宁彧坐于幽冷深处的桌案后,声音跟周边的空气一样冷:“十殿下安。”
魏琊朝宁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直起身问道:“大人至此,可是要见父皇?”
宁彧没应声,而是拿起桌案上的镇纸,看似无意地把玩着一会儿,说:“听闻,殿下近日与南鄞来的使者走得很近。”
“大人说的是裴濯?他是南鄞使者,我是迎接使,彼此自然常走动些。我素来喜爱南鄞经史,他又曾是国子监夫子,博闻强识,故而常向他讨教。”
“是吗?”宁彧似笑非笑地看了魏琊一眼,“二十五年前,也有人自称喜爱南鄞经史,甚至前往南鄞国子监求学,殿下可知她后来如何了?”
魏琊背后汗流不止,但脸上依旧坦然自若,仿佛真不知道宁彧的言下之意,笑着问:“如此爱经史之人,想来已成一代大家了。我猜,定是文识院的哪位智者吧?”
宁彧的眼神却暗了下去:“她死了。私通鄞人,自戕也难赎其罪。”
说着,宁彧手中的玉石镇纸“铿”地一声碎成两半,被他毫不怜惜地弃在地上。
随着镇纸的碎裂声和坠地声,魏琊脸上的笑容也一起碎了。
“我既已平定了北方乌戎诸部的乱事,之后剑指何处,殿下应当清楚。”宁彧起身,经过面色发白的魏琊身边时,停了停,侧首温声道,“我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殿下请稍安勿躁,假
以时日,无上至尊之位与青梅总角之情,殿下都会有的。”
魏琊闭了闭眼,待下一瞬睁开眼时,眼中和脸上都再次浮现出真切的笑意。
魏琊转身朝向宁彧,俯首下拜,以头触地。
“如此,魏琊拜谢。”
宁彧微微屈身,右手搭在跪拜着的魏琊的背上。
“陛下圣体微恙,十殿下纯孝,自请留在塔下,在神灵和先祖面前为陛下祈福,直至陛下安康如初。”宁彧的右手在魏琊的背上拍了拍,“殿下,觉得如何?”
魏琊瞪着地面,狠狠地咬着牙,但声音听起来却恭谨如常:“为人臣为人子,为君父祈福,自是应当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