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眨眼就到宋蘿跟前,换上了笑脸:“姑娘要買什么?紙錢还是香烛,我这都有。”
宋萝额前的发打湿了,显得脸颊白净,一双栗色眼眸仿若浸了水,看着柔柔软软,怯怯弱弱的。
就这一会儿,她看见余娘子身后的陆云风面无表情,沉钝钝地走出了门。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回头看了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姑娘是外乡人吧?”余娘子殷勤地拿过她的伞,放在门邊立着,“他是我们县出了名的克星,克死了他家五口人,常人离他近点,回去都要发几天高燒!”
許是生意不好,难得来位客人,她端上了杯热茶递过来:“喝点热的,祛祛晦气。”
卖死人用的纸錢,竟然嫌活人晦气,这可真是奇了。
宋萝捧着茶杯,弯起眼,笑盈盈道:“謝謝姐姐。”
买完了要用的纸钱和香烛,她撑起伞,将伞柄压在胸前,提着它们,小心地放慢步子,走到巷口。灰色袍子的青年身型清瘦,风呼呼地灌进去,吹起了下摆。
他握着伞,冷淡地看着她走近。少女欣喜地开口:“陆大夫,你没走呀。”
陆云风:“现在可以走了。”
宋萝倾斜着伞,分出一半香烛和纸钱递给他,陆云风沉默着接了。
她手上瞬时輕了,长吐一口气,眉间又變得輕快起来:“陆大夫,这是给你的,走吧,回家喽!”
陆云风脚步顿住,面色变了又变,叫住她:“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不愿意卖给我,是我自己的事。”
宋萝转过身来,伞尖上的雨珠划了个弧面。瞧了他半晌,她靠近一步,伸出手,摊开白皙的掌心:“那你给钱吧,一共十五文,谢谢。”
*
雨到晌午停了,天边泛起淺浅的暖光,鸟啼从树尖顶上飞过。
宋萝蹲在院子角落,往地上的火盆燒纸钱。头上双髻投下的影子晃动,被燒灼起波纹,映入她眼睛里。
眼眶发酸,她揉了揉,又丢下一叠浅黄的纸钱,余光看见木质泛冷的轮子碾过来,鞋头绣着的玉兰花莹润发亮,连滴雨水也没沾着。
沈洵舟調整轮椅的方向,避开撩来的烟尘。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微皱起了眉,想好拒绝的说辞。
宋萝果然兴冲冲发问,声音像清凉的雨珠砸过来:“大人有要祭奠的人吗?我幫您燒纸钱给他!”
“不......嗯?”沈洵舟喉中发出含糊的语調,眸光闪了闪,“你要幫我,烧纸钱?”
“我也是听说书的说的。”她拨了拨火盆里未烧透的,残余的浅黄被火舌卷上,“说您去平安寺上香,被里头的方丈赶出来,在寺前大斥您罪孽深重,污了佛门清静之地。”
自那以后,沈洵舟连祭祀都不允許去,不能上香,也不能给死去之人烧纸钱。
皇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让他不能亲手祭奠自己的父母。
她想起沈府祠堂上落的厚重铜锁,抬起脑袋,仰望着他:“今日是清明,我买了大人那份,要吗?”
沈洵舟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紅的眼角,语气意味不明:“你倒是挺会筹备。”
“哎呀,这是我應该做的。”宋萝怀里还有一大把纸钱,堆在罗裙上,“我给陆大夫也买了。”
沈洵舟冷笑一声:“那他人呢?怎么不陪着你一起烧。”
“他当然是去祭奠自己的亲人啦。”宋萝又从怀中抽出三根香,瞅着他,带了几分哀怨,“陆大夫那份十五文,他已经给我了,大人答应我的月钱可别忘了。”
“......”沈洵舟抿住唇,黑眸浮起柔软的水光,一瞬后,又散了。
他指尖摩挲着手腕,触到掩在衣裳下的镯子:“你掉钱眼里了?天天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顿了顿,
又回应道,“既然答应你了,自然是忘不了的。”
宋萝也觉得自己这几日提多了。主要是这银子,它不经花呀,每次看到空空的钱袋,她就忍不住想说上两句。
她决定以后克制克制,清了清嗓:“大人还没回答我呢,您要祭奠谁呀?给人烧纸钱总得有个名姓吧。”
沈洵舟左右看了看:“你在别人家里院子里烧?”
“陆大夫说可以,他还让我帮他看好家呢。”
天色又暗下来,宋萝催促:“要下雨了,您快些想。”
这奸相的性子她已经摸清了,没拒绝就是同意,明明是帮他的忙,还得要她哄着来。简直就像小时候村口那只漂亮又傲气的小猫。
小猫晃着尖尖的耳朵,扭扭捏捏:“你方才是在给谁烧?”
宋萝默了一瞬:“绣坊的姐妹。”
她打算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握着细细的香,忽而感受到落在脸颊上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