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谁都叫大哥?”沈洵舟不大高兴,黑眸浮上恼。
叫得这么亲切,也不怕人家把她卖了。
宋萝莫名,循着声音蹲下身,摸索过来,手指触到粗粝的麻绳,动作顿住。耳边,沈洵舟低声问道:“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她摇摇头,也问:“你怎么被绑起来了?”
“你的谢大哥绑的。”他冷哼。
仔细将她看了一圈,确認没有外伤,他目光落在她覆在眼前的白纱布:“怎么把眼睛蒙住了?”
宋萝张开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晃什么?”
她弯起唇,狡黠在脸上一闪而过:“看不见呀。总有人试探我看不看得见,索性把眼睛蒙了,我也少费些口舌。”
旁边的谢灵台:“......”
这姑娘点他呢。这幅情景,他像个拆散人家小夫妻的恶人。他没忍住笑开,被飞来个黑幽的冷眼。
谢灵台笑得更开,白皙清瘦的面颊染上些红,几乎弯下腰。
片刻后,他抬靴踏入前方,步伐快速平稳,停在尸山烧成的火前。
众人对他喊:“二当家。”
火苗蹿高,影子后退,女人纤细的身影露出,她望着成堆的同伴,聚在院中的人亦是负伤,断臂、伤腿,血腥味与焦糊的苦混杂。
袁小虫有些后悔了。一路集结,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要推翻皇权,推翻官场里的那些蠹虫、士族。
还没到长安,他们却已经折在这里。
身旁的青年身着黑衣,懒散的神色正了正,道:“大当家。”
袁小虫往前,站在最前方,她眸中映照燃起的火,高声:“诸位,今日把大家聚在这里,当着死去兄弟们的面,我有一言要说!”
噪杂的人群骤静,纷纷抬头望过来。层层人影后,宋萝蹲在沈洵舟身旁,仰起脑袋。
“你们都是跟着我起义,才来到这里,又因为我的命令,才隨我势死守城,起先我想,国家有难,却只图苟全性命,非东夏子民所为,我袁小虫生于汴州,便死在汴州。”
袁小虫眼中掠过泪光,深深吸气:“可如今,是我想错了,你们与我不一样,我不能再让兄弟们隨我送死,所以趁燕军暂退,大家逃吧。”
宋萝听得唏嘘,冷不丁,森凉的声线滚过耳边:“我想起来了,如此看来,她与你有仇。”
什么有仇?
她歪了歪脑袋。
沈洵舟好心提醒:“她是李维川救济养大的孤女,你殺了李维川,她自然与你有仇。”
一路跟随李刺史入长安,他说当今沈相,是唯一能救汴州的人,因为他是皇帝的刀,刺向士族的利刀。可还没将真相说出来,李刺史便遭人暗杀,袁小虫很恨。
恨这些官场的人官官相护。
恨他们在长安享乐,丝毫不顾在汴州水患瘟疫中挣扎的百姓!
恨年年加重的税赋,恨将人命当作耗材的,高高在上的士族!
与她一起的弟弟,只是在街上说了几句汴州的水患,便被金吾卫抓去,暗中杀死,她在城外找到他小小的,冰凉的尸体。
抱着恨意凝结起义,如今死去的人,却是更多的百姓。这几日,许多许多声音响在袁小虫耳边,哀嚎,劝慰,还有......投降。
向燕军投诚。
反正他们会替她打到长安,杀掉那个皇位上的皇帝,杀掉那些士族。
“我会留下来,开城投降,与燕军和谈。”袁小虫说道,“还愿意跟着我的,便留下吧。”
人群嗡地炸开。
青年声音拉长,如清凉的雨珠,浇灭下来:“投什么降啊,不过小小燕军,怕什么?我们这里可是有位百战百胜的大将军。”
袁小虫愣了愣。
他们这群土匪聚集的起义军内,或许有府兵,哪来的将军?
谢灵台唇边扬起笑,抬眼。
袁小虫顺着他的视线轉头,最前方的人转过头,而后是更多的人转过身。
数道目光集聚,宋萝察觉到什么,退了半步。
青年漂亮如妖的面孔显现,火光映得脸颊泛起莹色,眼瞳漆黑,先瞧了眼身旁的少女,随即,坦然回望。
眉间盈出些少年气,他扬声:“丧气什么,能打。”
惊疑的质问声。“他谁啊”“真是将军吗”“从来没听过啊”“可我们是土匪人家是官”“这能行吗”窃窃漫开。
谢灵台挑眉,回道:“之前我们是匪,今日之后,我们便是沈将军带的兵了。”
谢灵台站在火光前,语调渐高:“打败燕军,是大功一件,到时回朝廷面圣,有官可做,有赏可领!”
袁小虫沉默,她认出来了,这人是那晚见到的沈相,沈洵舟,可正因确认,她无可反驳。
夜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