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挽上去,有几缕仔细地编成辫子,盘成了半开的花苞,比之双髻的俏皮,多了一些柔美,侧边簪上碧蓝色的蝶花,蝶翅由银丝勾勒,微微颤动,振翅欲飞。
宋萝局促地坐着,身后女子的手指轻柔,撩起一根浅绿色纱带,穿入她发间,在她后发上系成蝴蝶结,抚平垂落的纱带。
她问得这小二名为彩娘,与夫君和离闹得厉害,没要一分钱财净身出户,如今在这客栈做工。透过镜子看彩娘的面孔,岁月为她留下几道眼角的纹,却是精神奕奕,眉目温柔。
彩娘道:“娘子当真美貌,比戏里的人都还好看。”
说完,她看着镜子怔了下,随即探头去看这位娘子,紧張地问:“眼睛怎么红了?脂粉进到眼睛里了吗?”
宋萝摇摇头,说:“你长得有些像我阿娘,我想她了。”
彩娘面上晕开笑意,摸摸她的脑袋:“我今年才不到三十呢,就到做娘的年纪了。”
宋萝站起身,发后的绿丝带随着走动飘扬,宛如风在廊中流动,吹到门外站着的青年面前。日光洒落在她浅黄色的襟衫上,下方的碧色襦裙绽开,暗纹被照得闪闪发亮。
像是春意扑面而来,绽开了迎春花。
沈洵舟漆黑眼眸中极浅地荡了下,犹如清湖,拂开圈圈涟漪,映出比花还要明媚的少女。心中升上来奇异的悸,他睫毛颤动着,目光落在她的唇。
抹了口脂,比平时更红,微微張开,又合拢,饱满的唇珠轻碰下唇。
“多谢大人的衣裳与伤藥。”她笑起来。
彩娘给她上了药,纱布藏在袖子中,隐隐可见一圈模糊的黑。
宋萝第一次穿这么柔软的裙子,感觉像是被溪水裹住,凉凉的,滑滑的,感觉伤口都不痛了。
沈洵舟移开目光,心想:真是一朵迎风摇晃的迎春花。
她为什么总对自己说谢谢?
腹中的蛊虫扭动,却不是先前那样汹涌的情.潮,而是痒痒的,仿佛有根羽毛撩着肚皮里的脏器,传来轻微的酥麻。
他“嗯”了声,越过她走进屋,沐浴过的皂角与药草味尚未消散,残留的湿意拂过额头,如玉指尖按在薄薄的书信纸张之上。
这都是周临宇受贿的证据。
宋萝见他拿起分开几张,靠近过来:“这些证据可以把周县丞送下官位了吗?”
沈洵舟指尖顿了顿,余光扫到她飘近的裙带,与他的衣角交缠。
方才还说男女授受不亲,现在靠这么近......
他露出冷笑:“可以送周府全家去死。”
仍旧注意着她的动静:宋萝抖了下,退开半步。果然是这副畏惧的模样,猜测落实,他心中却升起一丝不明的滋味,转过身,眸中才浮起冷嘲。
宋萝拽了拽肩膀处的纱,抖动没停,仿佛有只虫子爬进衣服里了。
沈洵舟漆黑眼眸看着她:“不舒服?”
宋萝又摸了把滑腻腻的裙子,努力克制住身子,脑袋上的蝴蝶钗不停晃:“没有没有,大人,这衣裳太精细了,穿在身上打滑。”她又笑得灿烂,见缝插针拍马屁,“若没有大人,宋娘哪能穿上这么舒服的衣裳呀,我要一辈子跟随大人。”
沈洵舟缓慢地折叠这几张书信,白皙的下颌隐入阴影,唇色殷红,面无表情,愈发冷艳,开口道:“那走吧,我们一起送周府全家去死。”
宋萝背后一凉,感觉他像个恶鬼,只是顿了个眨眼,审视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沈洵舟靠过来,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裸露的锁骨,激起小片的鸡皮疙瘩。
他眼瞳略圆,面上的轮廓偏钝,看人时生出几分无辜,仿佛邻家无害的少年郎。殷红的唇张开了:“怎么,你害怕?觉得我残忍么?”
没办法说谎。
她只能实话实说:“不觉得大人残忍,只是略感兔死狐悲,我怕大人有一日倒台,我与小五还有芸娘也被抓进去,一起处死,我这个人愿望不多,最大的一个就是希望我能活的长长久久。”
又找补一下:“不过我也不后悔跟着大人,您送我伤药和翡翠坠子还有衣裳,宋娘都记在心里,而且若您这算残忍,周县丞这些年强抢民女,鱼肉百姓,毁了数个学子前程,恐怕算得上天理不容了。”
她弯起眼,语气轻快起来:“我觉得大人这是在惩恶扬善呢,周府一家人,按律问斩,算是便宜他们了。”
沈洵舟看了她好一会,“真心换真心”的话在脑中闪过,令他难得产生了犹疑。
这是只聪明的小狐狸,他想,对谁都很好奇,对每一个人都是这般哄法,小五才与她认识不到一月,就已经被她哄得听她的话,跟着她去周府劫人。
她肯定听过他的传闻,那些不好的,见血的,他是踩着同僚的性命爬上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