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却又用力地攥了一下。
她见过他冷酷的样子,见过他漠然的样子,见过他因为自己劈柴的笨拙而茫然错愕的样子,甚至见过他被自己一声轻笑弄得满脸通红、落荒而逃的样子。
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
他的脸色,不是那种健康的白皙,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仿佛上好瓷器般的苍白。那是一种耗尽了所有气血与精力后,才会呈现出的颜色。阳光下,她甚至能看到他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他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紧紧地抿着,似乎在睡梦中依然承受着某种疲惫。他的眼睑下方,有着一圈浓重的阴影,那是彻夜未眠的铁证。
苏清寒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昨夜那些模糊而痛苦的记忆片段。
她记得自己被烈火焚身般的灼热感所吞噬,记得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记得自己在梦魇中,不停地呼唤着那个早已远去的身影。
然后呢?
然后,一股清凉而醇厚的溪流,忽然从她的后心注入。那股力量,初时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它没有粗暴地冲击她体内狂乱的热毒,而是像一位技艺最高超的棋手,小心翼翼地、条理分明地在她混乱的经脉中布局。它化作无数条细微的丝线,将那些肆虐的热毒,包裹、中和,再引导着它们,缓缓地排出体外。
那是一个温柔到极致,却也艰难到极致的过程。
她当时神志不清,只当是自己回光返照时的幻觉。
可现在,看着沈夜这张苍白如纸的脸,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不是幻觉。
是他。
是他用自己的内力,为她驱散了高热,为她续上了性命。
苏清寒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出身官宦世家,后入六扇门,见识不可谓不广。她非常清楚,以自身内力为他人疗伤,尤其是治疗这种因伤口发炎而起的凶险高热,是何等凶险、何等耗费心神的事情。
这不亚于一场内力层面的生死搏杀。
疗伤者,必须将自己的内力打散,化作最精纯的能量,去梳理对方体内紊乱的气息。这期间,不能有丝毫差池。稍有不慎,两股异种真气在对方体内冲突,轻则疗伤失败,重则会让伤者经脉尽断,当场毙命。而对于疗伤者本人来说,这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和损伤,不经过长时间的调养,根本无法恢复元气。
更何况……
苏清寒能感觉到,残留在自己体内的那股属于他的气息,是何等的至阴至寒。
这种属性的内功,用来杀人,必然是摧枯拉朽,无往不利。但用来救人,却如同让毒蛇去吐哺,让猛虎去绣花,其难度与风险,要比寻常的中正平和内功高出十倍不止!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做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甚至可能将他自己也搭进去的蠢事?
他明明是一个刺客。
一个天机阁的顶级刺客。
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这才是他们这类人应有的标签。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能。
他救她,已经让她感到意外。
他收留她,照顾她,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而现在,他竟然不惜耗费自己的本源真气,也要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完全超出了苏清寒的理解范畴。
为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即使在沉睡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那道平日里显得疏离而冷硬的眉心褶皱,此刻却写满了深深的疲惫,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疼。
她想起了这些天相处的点点滴滴。
想起他第一次为自己处理伤口时,那笨拙而生硬的动作,和他那双习惯了握剑杀人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想起他做的第一顿饭,那半生不熟的米粥,味道堪称灾难,但他自己却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大半。
想起他默默地去后山砍柴,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始终沉默寡言,仿佛做的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想起那一夜,他被自己的一声轻笑,惊得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落荒而
逃的背影,和他那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的、通红的耳根。
原来,他所有的冷漠,都只是包裹着内心的那层坚冰。
原来,他所有的沉默,都只是因为他不善言辞。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一种笨拙的、沉默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刺客式的方式,在表达着他的……关心。
苏清寒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自从父亲去世,义父铁无情虽然对她关爱有加,但那种关爱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的提携与期许,是上司对下属的看重与栽培。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公门法度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