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清寒,则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她不再看那些枯燥的医书,而是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卷诗集。她看得很慢,娟秀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灯火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他擦剑,她看书。
一个沉浸在兵器的冰冷世界,一个徜徉在文字的温暖海洋。
油灯的火苗偶尔会“噼啪”一声,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无别的声响。但这种寂静,却并不令人感到尴尬或沉闷,反而充满了奇异的和谐与圆满
。
他们的世界,本是两个极端,一个在至暗的阴影里独行,一个在血色的仇恨中挣扎。可此时此刻,在这方寸之地,在这一豆灯火之下,他们的世界奇异地交汇、重叠,没有冲突,没有排斥,只有一种近乎于“家”的安宁。
有天夜里,起了风,气温骤降。
苏清寒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一重,似乎有什么东西覆盖了上来。她勉强睁开眼,只见沈夜正将一张厚实的熊皮褥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留,转身回到自己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和衣而卧。
苏清寒裹紧了身上带着阳光气息和淡淡松木味的熊皮,温暖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一直熨帖到心底。她望着那个背对着她、如山峦般沉默的背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说什么动听的话,甚至连一句简单的关心都吝于出口。但他会记得她怕冷,会默默地将饭菜做得更软烂,会在她看书时为她续上一杯热茶,会在她被风吹落衣衫时第一时间捡起。
他的好,都藏在这些沉默的、笨拙的,却又细致入微的行动里。
日复一日。
他们就像一对早已相濡以沫多年的寻常夫妻,过着一院两人,三餐四季的平淡生活。他耕,她织;他主外,她主内。没有海誓山盟,却处处都是脉脉温情。
苏清寒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午夜梦回时,被父亲惨死的画面惊醒了。那刻骨的仇恨,似乎被这平淡的、日复一日的温暖,冲刷得有些模糊,有些遥远了。
她甚至开始有些恍惚。
她会看着在院子里劈柴的沈夜,忘记了他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冷血刺客。她会喝着他熬的鱼汤,忘记了自己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行走在刀锋之上的六扇门神捕。
在这一刻,他只是沈夜,一个会为她生火做饭、劈柴挑水的男人。
而她,也只是苏清寒,一个被他悉心照料着、贪恋着这份温暖的普通女子。
如果……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不受控制地生了根,发了芽。她知道这是奢望,是毒药,但她却无法抗拒地,沉溺其中。
这是她自父亲去世后,过得最安稳、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仇恨,似乎被这平淡的温暖暂时冲淡了。她甚至开始有些恍惚,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他是一个冷血的刺客。她只知道,当她看到他时,她的心是安定的;当他看着她时,他的眼神是温暖的。
这就够了。至少现在,已经足够了。
第25章 剑法与剑法,杀人与救人
小院里的日子,如同一卷被缓缓展开的素色画轴,宁静,安逸,却也单调。对苏清寒而言,身体的恢复意味着力量的回归,而力量的回归,则让她那颗被暂时安抚的心,重新泛起了名为“警惕”的涟漪。
她不能沉溺。
这偷来的安稳,终究是沙上之塔,随时可能倾塌。她必须确保自己的剑,没有在这段温柔的时光里变得迟钝。
那是一个天高气爽的清晨,薄雾刚刚散去,阳光为院中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苏清寒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手持那柄伴随她多年的长剑,走到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沈夜刚刚劈完一担柴,正用一块布巾擦拭着额上的汗水。他停下动作,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目光平静地投向了她。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只是一种纯粹的、安静的注视。
苏清寒深吸一口气,将外界的一切都摒弃在感知之外。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那份属于闺秀的温婉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寒潭般深邃的专注。
起手式,如寒梅初绽,清雅而孤高。
紧接着,剑光一闪,她动了。
那正是苏家的传家剑法“寒江雪”。
剑随身走,身随心动。她的身形飘逸灵动,如同一只在雪地里起舞的仙鹤。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时而如梨花漫天,缤纷洒落,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时而如江面倒影,清冷皎洁,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