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在前跪着的贺掌院忽然浑身一抖,膝行两步向前:“陛下,涂梁有备而来,马车,是为了踏上晟誉的国土啊!”
尉迟媱闭了闭眼睛,钟离未白还是要送她走,她这二十年,又是北上又是南下,却独独不能留在京都。
可是,涂梁到京都,比北境离京都,还要更远。
她如果走了,下次再见,就真的是杏树之下了。
她起身的时候,香云纱动了,椅子向后移,飒踏往前,单膝下跪的时候,外袍的衣袖有片沾了那抹紫色。
她开口,就没有想过回头路。
“陛下不必忧心,南城有流匪作祟多年,早有传言是城池内外军匪勾结,请即刻发令定远大将军督查南城,清缴流匪。”她给出调兵借口,又说,“尉迟媱愿意替父守北,涂梁异动,鸦宛不可能不借机试探,北境的界石立在那里,鸦宛要过雪烬山,从十万西门铁甲上踏过。”
第106章 南城
贺掌院回头看她:“你一个二十岁的女子,一人镇守北方……”
“贺大人,”钟离未白没有抬头,“令公子一等都尉,眠雨斋火场那次,听尉迟少主言,若贺都尉救火成功,即进为校尉,现正是用人之际,还请放校尉远行。”他又说,“我朝的武榜眼,怎可只是纸上谈兵。”
东方珀咬唇,确实玩不过钟离家的人。尉迟兵权一家独大,父皇正需要扶植新的兵家势力,这位文官家中的武人,职位虽不高,但既有家世,军中亦不敢苛待,那他岂不正是上佳的人选?
一但南方有战,定远大将军在南方战场分身乏术,北边的尉迟媱难保就压得住贺君焰。反正这次贺君焰为她入宫分辩,她却见死不救,两边已是恩情两断。如果贺君焰在少了定远大将军压制的地方挣出了自己的功名,来日加官进爵,才正好分了尉迟家的权,甚至是兵。
而让贺君焰出来,这又正是贺老苦求多日的,他一定会使力。
钟离未白借大理寺,要让父皇相信尉迟媱的挂心之人在京都,轻而易举。父皇会放她北去的,如果这次她守不成,是贺君焰救北境于水火,那才是此时最吸引父皇下注的东西。
一举将两位尉迟放在火中,眠雨斋之乱,又不过是微风细雨了。
凭什么,竟事事都要按照钟离未白的安排走,七年前的清凉洲也是,一样逼走了琅琅。
“父皇,不可叫鸦宛蔑视我朝无人,儿臣请命,一同前往北境,誓死捍卫我晟誉的尊严!”
今日变故多生,贺掌院惊诧地稍抬了头,而始终低伏的钟离未白,皙白的唇边,正勾起了一丝意料之中的笑。
有做储君的野心,又怎可不懂那座上真正的君。君要分解兵权,分散了,分碎了,也不会在这个狼烟四起的时候,将虎符的一角,随意抛掷在一个当朝唯一的皇子手上。
这时用到皇子领兵,才是真正的我朝无人。
“琅儿尚未找到,你这个做哥哥的,就只想功名?”伴着内官拂扇的声音,帝王道,“北境算什么,要试,去见见像尉迟佑那样真正的英雄,待琅儿找到,你再重新向我请命。”
几句话揭过,东方珀低着头,无声退回了椅子。
出了上书房,贺掌院年老,走在最前面。钟离未白的紫袍紧跟其后,尉迟媱看东方珀故意落在后面,就立在阶上,等了他片刻。
阶下贺掌院一边擦汗,一边跟着内官去领倒霉儿子,钟离未白戴着冠帽,也一步一步往内门走去,相府的马车不能停进来。
她正不作声地俯瞰着,东方珀的影子很快靠过来:“琅琅被你藏哪儿了?”
“栽什么脏,嬷嬷们不是都说了,四公主疯痴,经常躲得不见人影,但没几日饿着了,自己也就出来了。”
他眸色如电:“尉迟媱,你可以对着我,但没必要对着琅琅。”
她抬手理了理头上简单的簪子,宫城上空,正有大雁飞过。轻笑一声,淡淡道:“你也没什么,要叫我专门对着的。”
记忆里,这位小女将军的直爽,她哪里会这么平淡地说谎。
“那你至少要让我知道,琅琅她,”他喉尖滚动了一下,“是死,是活?”
说是之前四公主已被将军府送回了楚腰宫,阖宫上下,也看见了确实是四公主下了马车,回了寝殿。可人就是一夜间没了,东方珀甚至没来得及在她回来后,到楚腰宫看她一眼。
“我尉迟媱,不本来就杀人如麻。”
她挽过了鬓边风吹的头发,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就此下了台阶。
而阶上的东方珀怔愣了些许,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丝得幸的笑。
阶下飞身上马,尉迟媱的马蹄,转瞬就经过了还在内门前走着的钟离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