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怜春也被唤了来。贾母问她：“五丫头，这也是你的主意？”
怜春恭顺地跪下，声音清晰平和：“回老太太，环兄弟确与孙女商议过。孙女觉得，环兄弟有志于学，是好事。府中虽好，但哥哥们、姐妹们皆在一处，难免嬉笑玩闹，于攻读确有些妨碍。且孙女性子喜静，若能有一方小院，与姨娘、环兄弟清净度日，安守本分，亦可免却许多是非口舌，于家于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孙女绝非对老太太、老爷太太有丝毫不满，只是盼着环兄弟能安心学业，日后若能更进一步，亦是贾府荣耀。”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贾环苦读的理由，又点出了赵姨娘的是非和自身喜静的性子，更抬出了“贾府荣耀”的大帽子。
贾母听着，脸色稍霁，但仍是不舍，更觉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仿佛府中容不下他们似的。
正当僵持之际，探春也被请了来。贾母又问探春之意。
探春早已与怜春通过气，她行事更为爽利果断，直言道：“老太太，依孙女看，环兄弟此请，未必是坏事。他既有心向上，便该成全他。另居一处，清净自在，少了牵扯，或许真能读出个名堂来。五妹妹性子安静，不喜纷扰，出去住于她也是好事。至于姨娘……分开住，或许于大家都好。”她话虽含蓄，但“于大家都好”几字，已是点明了赵姨娘在府中的尴尬和麻烦。
贾母何等精明，自然听懂了弦外之音。她看看沉稳的贾环，安静的怜春，爽利的探春，再想到赵姨娘平日的言行，心中已是动摇。她虽不喜分府，但若真能因此让贾环安心读书，减少府中是非，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更何况，贾政已然应允，小辈们也皆愿意。
良久，贾母终是叹了口气，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父亲都答应了，你们自己也愿意，我老婆子还拦着做什么？只是有一条，虽另居外府，仍是贾家的人，年节生辰，必要回来！一应份例供给，仍按旧例，不可短缺了！”
贾环、怜春、探春闻言，皆大喜过望，忙叩头谢恩：“谢老太太恩典！”
消息传出，府中自是议论纷纷。有诧异的，有羡慕的，也有说风凉话的。王夫人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按贾母吩咐，命人择选宅院，拨付家具用度。凤姐倒是乐见其成，少了赵姨娘在眼前晃悠生事，她不知能省多少心。唯有赵姨娘，听闻此事，先是闹了一场，觉得是被嫌弃了，后经贾环和怜春细细分说，言明这是为了贾环前程，且出去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老封君，无人再能给她气受，她方才转悲为喜，开始兴致勃勃地盘算起如何摆布新家来。
贾政果然守信，很快便在离荣宁街不远的一条清净巷子里，置办下了一处三进的小院，虽不及贾府豪奢，却也小巧精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又拨了几个稳妥的家人仆妇过去伺候。
择吉日，贾环、怜春便带着赵姨娘，以及晴雯，小红等丫鬟，告别贾母、贾政、王夫人等，搬入了新居。
离开那富丽堂皇却压抑复杂的荣国府，踏入这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贾环只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赵姨娘更是兴奋不已，指挥着下人摆放东西，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怜春站在新居的庭院中，看着湛蓝的天空和院中那株含苞待放的老梅，心中一片宁静。这一步，虽只是小小的挪移，却意味着她终于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走向。
异魂入梦璇玑藏，暗掌璇玑挽孽殃。扶疏影正终非主，暗护芳消岂作梁？春深终随絮去，空余残雪映心凉。莫道璇玑能逆命，青编原页已黄。
第82章
新府邸虽不及荣国府轩峻壮丽，却自有一番清雅幽静。三进的院落，粉墙黛瓦，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一株老梅虬枝盘结，几竿翠竹倚墙而立，虽在冬日，亦显生机。赵姨娘初时还兴奋地指手画脚，摆弄着那些按份例送来的家具摆设，试图重温在贾府时未能如愿的“当家”梦。
然而，好景不长。她那点浅薄见识和贪婪本性，在新环境中很快暴露无遗。不过三五日，她便因嫌弃份例里的炭火不够精细，吵闹着要管事的去买上好的银霜炭；又因觉得小厨房送来的食材不够新鲜丰盛，斥责下人怠慢，甚至想克扣下人的月钱去贴补自己的用度。下人们表面唯唯诺诺，背后却怨声载道，新府的秩序眼看就要被她搅得鸡飞狗跳。
贾环埋头书斋，两耳不闻窗外事。怜春冷眼旁观，知道不能再任由赵姨娘胡闹下去。这得来不易的清净与自主，绝不能毁于一旦。
这日，赵姨娘又因一碗燕窝的火候不足，正在厅中拍着桌子骂小丫头，声音尖利刺耳。怜春缓步从廊下走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清冷：“姨娘这是又为何事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