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熙熙攘攘的游客们便隔着展览柜的玻璃,一窥古人思想里的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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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升十一年,初春。
分明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却总是成为某些生命彻底凋零的时刻。
那日下值归府,方进书房,管家赵娘便紧随其后送来了一封家书。
「景升十一年春二月,先父陆文懿公逝于金陵。东风暄暖而捎却断肠之书,闻余之耳,悲不能已。」
这是陆询舟在金陵守孝期间撰写的《祭先父文》中的开头一段。“文懿”是陆须衡的谥号,算是评价较高的谥号。纵观这位权臣的一生,少为望族不受宠的庶子,最后却平步青云为一代权臣,可谓改命者矣。后世的史书对这位丞相的评价褒贬不一,而有心者在对比了陆询舟为父母亲书的两篇祭文则会发现《祭先父文》中无论是内容还是感情都难以比上《祭先母文》的十之一二。
回到正题。
按当时的晋律,父母中有去世者,若生前父母已和离,则和离后未记于去世者名下的子女只需守孝一个月。
陆询舟作为朝廷官员,孝道一事自然是要起带头表率。
说来奇怪,陆须衡当了她十六年的阿耶,陆询舟对她的感情却只有敬与畏,子女之爱在敬畏之中倒显得微渺了。如今阿耶与世长辞,陆询舟心中固然悲伤,却完全没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写一份书面但字里行间又不失强忍着悲伤的请孝奏章、传唤管家府上近期要简事从丧与戒火戒荤、备齐去金陵的车马……她有条不紊地经理着一切。
另一边,纸包不住火,陛下数月未曾早朝终是引得坊间流言四起。
春已半,而深宫春晚,李促恹恹地卧于榻上,窗外的院中海棠花开,袅袅娜娜,砌下落梅却如雪乱。
“咳咳咳——刘公公,传中书舍人进宫,朕……要拟旨。”
平明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万缕金光抚过蓊蓊郁郁的终南山色。
太极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波波传开,皇宫的各大门、皇城的各大门、各个里坊的坊门,都依次开启。同时,城内百十余所寺庙撞响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整座长安古城,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二]。
万缕金光抚过蓊蓊郁郁的终南山色,接着蜿蜒地爬过长安城高耸威严的城墙,最后放肆地涌入这座千年古城。朱雀大街上,马车车帘随风而动,一点浮光跌入李安衾清冷的眸中。
额间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那个轻如羽毛般的吻的感觉,她闭上眼,回味着心上人临行前与她最后的温存。
朝堂之上,百官肃穆,山呼万岁,刘公公立于李玱的身侧,朗声宣读出陛下的圣旨:
“圣人罹患痨瘵,时日无多,遂旨太子与长清公主监国,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京兆大都护、尚书令、及六部尚书辅政……”
李玱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重病缠榻的父皇仍然只是让他监国,而且还将妹妹从“辅政”提拔到了“监国”。
父皇,他到底要如何?
皇后今日举办了一场从简的家宴,下朝后李安衾便同兄长与驸马前往立政殿[三]赴宴。
李吟霁、李烬月与林南渟母子早已在此陪皇后和李容妤两位长辈等待三人多时。
李琰长得很快,稀疏的毛发,白净漂亮的小脸,褐色的瞳仁犹如两颗亮晶晶的星子。
皇后将长孙抱于膝上逗弄:“琰琰快满岁了,这么可爱机灵将来一定是个丰神俊朗的一代明君。”
长辈似乎都很注重小辈的相貌,“丰神俊朗”与“一代明君”放在一起,令李安衾和李玱皆有些忍俊不禁。然而皇后却想起了尚重病缠榻的圣人,望着怀中的幼孙还是不免叹息。
李容妤知道皇嫂在想什么,于是大长公主殿下便极为细心地旁引了话题烘托起家宴的气氛。
“皇嫂说得再理,琰琰长大了不仅是个明君,还定是个迷倒天下娘子的美郎君!”李容妤笑着用指尖抚过这孩子的明眸,“啧,本宫听说孩子快满岁时就可以看出眼型了,琰琰这是瑞凤眼吧。”
李玱抿了一口果酿,疑惑道:“不是丹凤眼吗?我与南渟都细细瞧过了。”
这孩子大抵是随了先皇卿的的相貌。
这句话他没说,因为他知道,在李晋皇室里,谈论皇祖父母的事向来都是禁忌中的禁忌。
“不。”皇后朝孩子凑近了些,“是瑞凤眼。”
李吟霁挑了挑眉,同皇兄笑道:
“皇兄只是对容貌有些迟钝罢了。小琰琰的眼睛细长,瞳孔比较接近眼角,瞳孔上方三之有一被上眼皮所盖,喏,你看他内眼角朝下,外眼角朝上,眼尾微微上翘。就是瑞风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