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忽然,正陷入疯狂厮杀的北汉骑兵攻势猛地一滞。
他们惊疑不定地越过十几人看向他们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大军,又看向河岸上那道摇摇欲坠却依旧矗立的十几个浑身浴血、状若疯魔、仿佛不知死亡为何物的身影。
“撤!快撤!”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北汉骑兵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军令,拨转马头,如同潮水般向后溃退,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幸存的十几个汉子,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木偶,瘫坐在血泊和泥泞里,大口喘息,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小北拄着那柄已砍出豁口的横刀,单膝跪在冰封的河面上。微微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水和血污交织的脸颊上。
冰河后方,一片被风雪半掩的深处,几千骑人马矗立河岸。
沈挽川端坐马上,玄色大氅上落满了雪沫。他紧握着缰绳,那张惯常沉稳英朗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震惊。
第28章 漩涡中心
沈挽川终究是循着模糊的标记和直觉,在迷途数日后,挣扎着赶到了这战场边缘。
却只来得及看到这场屠杀的尾声,看到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心、如同折翼孤鸿般跪倒在冰河上的单薄身影。
邢州城。
帅府内却比城外的风雪更冷。
炭盆烧得通红,刘濯端坐主位,蟒袍下的指节捏得发白,脸上强撑着亲王威仪,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被逼至绝境的灰败。
案上堆积的,是易州、定州接连失利的军报,字字如刀,剜着他这位督军亲王最后一点体面。
“殿下,”老将李崇声音平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邢州城小兵疲,末将以为,当收缩防线,固守待援...”
“待援?援从何来?”副将常一卫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粝:“赵指挥使重伤昏迷,沈将军生死不明!易州、定州门户大开!北汉崽子三面合围已成!守?拿什么守?拿这几千厢兵和殿下的亲兵去填吗?”他豁然起身,甲叶哗啦作响,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后落在刘濯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殿下,当务之急,是护您平安撤回淩朝!末将愿率本部断后!”
“常副将此言差矣!”另一名文官幕僚急声反驳:“邢州若失,北汉兵锋直指京畿!此时撤军,军心溃散,沿途州县岂不...”
帐内顿时吵作一团,唾沫横飞。刘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败局已成,再难有回旋余地。
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像被冻住,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虚弱无力:“够了!本王……”话音未落,便被更大的声浪盖过。
无人再真正在意他的“本王”,那些曾恭敬低垂的头颅,此刻都写满了质疑和无声的抗拒,刘濯心底一片冰凉。
什么督军亲王,什么建功立业,都将沦为朝堂笑柄。李章,还有那些等着看他摔下云端的人......他几乎能想象出他们此刻在京城冷笑的嘴脸。
就在这时,帅帐厚重的毡帘被猛地掀开!
一股裹挟着血腥雪沫的寒风,卷入死水般的暖帐!帐内嘈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得转过头去。
门口立着一个血人。
一身破烂的皮甲几乎看不出原色,被暗褐的血浆糊得板结。
是陆小北。
她身后跟着王五、高吉安等寥寥七八个同样如同地狱归来的残兵。
个个带伤,却都坚挺着脊梁。他们带进来的肃杀之气,瞬间压下了帐中喧哗。
刘濯猛地从虎皮交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溅在他蟒袍下摆,他却浑然未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陆小北身上,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震动。
“报...濯王殿下...”陆小北的声音嘶哑,她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身后的残兵也轰然跪倒一片。
“末将陆小北,奉令袭扰北汉粮道。”
“焚毁北汉粮秣辎重...计粮车三百余乘,草料无数...袭破太原城外转运营垒一座...缴获兵甲、药材若干...”她顿了顿,抬起那张布满血污却异常平静的脸,迎向刘濯震惊的目光。
帐中那些将领的脸色皆是震惊。
“北汉大军...因后方生变,粮道断绝,已...开始后撤!”
“什么?!”常一卫副将第一个失声惊呼,眼珠子几乎瞪出来。李崇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方才还吵嚷不休的帅帐,此刻只剩下震撼后的寂静。
刘濯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眩晕感瞬间袭来,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如同巨浪,将他从绝望的冰海里狠狠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