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理解“干净”的真正含义,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顾青话语中那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排斥和否定,以及违背指令后那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僵持。
杰森深黑的面具孔洞看了看顾青冰冷的脸,又缓缓低下,看了看自己戴着迷彩手套的双手,似乎在那瞬间处理着极其复杂矛盾的信息——下水?清洗?否则……被驱逐?
最终,对“被驱逐”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在顾青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杰森那庞大的身躯动了。
没有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急迫的笨拙,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沉重的皮靴重重踏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然后第二步,第三步……他毫不犹豫地向着湖心深处走去,仿佛那不是湖水,而是必须立刻穿越的障碍。
湖水迅速淹没它的皮靴、小腿、膝盖、大腿、腰腹……
直到浑浊的泥浆从它沉重的靴底和裤腿上弥漫开来,污染了周围一小片清澈的湖水,才在湖水漫过胸膛时停了下来。
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深水中,像一根突然被钉入湖底的黑色铁桩,一动不动。水面波动,映照着破碎的月光,环绕在它僵立的身体周围。
完成了“下去”的指令。然后呢?清洗?不理解。
他只是站着,等待着下一个指令,或者惩罚的解除。
戴着迷彩手套的双手垂在身侧,浸在水中。深黑的面具面无表情地朝着顾青的方向,似乎在无声地询问:这样,可以了吗?够“干净”了吗?可以靠近了吗?
顾青看着他那副蠢样子,看着他周围被搅起的泥浆和它那身浸泡在水里、显然变得更重更湿、却丝毫不见“干净”的工装服,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跟这个怪物较真“干净”?他简直是疯了!
指望他自己洗干净?简直是天方夜谭!
难道今晚真要让他带着这一身泥水腥气,被自己赶去屋角罚站?
或者更糟,他根本理解不了“不准靠近”的持续指令,半夜又浑浑噩噩地摸上床……
想到那种可能性,顾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清冷潮湿的空气,胸腔里那点可怜的、伪装的怒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凉的认命和极度的疲惫。
顾青涉入冰凉的湖水,水波在他周身轻轻漾开。
他对着那个矗立在湖心的庞大身影,简洁地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杰森沉默地服从,粗糙的手指笨拙地解开纽扣,脱下那件浸饱了湖水和血污、沉重不堪的工装外套,然后是里面那件看不出原色的汗衫,随意扔在水中。
他赤裸的上身暴露在月光下,坚实的肌肉盘踞如岩石,上面布满了各种疤痕与污迹,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狰狞。
顾青拿起浴巾浸湿、拧干,开始为他擦拭身体。
湿布划过那坚硬的胸膛、宽阔的后背和粗壮的手臂,洗下混着血迹的泥污。
当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张冰冷的曲棍球面具时,动作微微一顿。
杰森的目光——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黑暗——仿佛骤然变得极具实质,牢牢锁在他的脸上。
顾青能感觉到那孔洞之后凝视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没有尝试将它取下,只是更加用力地、仔细地将面具上的每一处污渍擦干净,仿佛这样就能同时擦去那令人不安的注视。
“这些不要了。”顾青示意了一下水中那堆破烂不堪的衣物,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倦。
他率先转身,抱起自己换下的干净衣服,将另一条干燥的浴巾围在身上,细小的水珠从他发梢滚落。
他抽出一条备用的浴巾递给杰森,示意他围在腰间。
月光下,一个纤细的青年与一个周身布满伤疤、戴着面具的庞然大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踩着潮湿的泥土,回到了湖边那点着微弱灯火的小木屋。
回到木屋,顾青扔给杰森另一块干燥的、粗糙的布巾,让他至少把头发和面具上的水擦干。
他自己则换上了干燥舒适的睡衣,坐在床边,擦拭着头发。
杰森站在原地,笨拙地用布巾胡乱擦拭着面具和脖颈,水渍弄得到处都是。
然后走到墙角,那里放着搜罗来的干净衣物。
背对着顾青,换上一套同样是深色、但相对干燥的衣物。
换好衣服,他走到床边,深黑的面具孔洞看向顾青,似乎在等待最终的许可。
顾青瞥了他一眼。
换上了干燥的衣服,至少……看起来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股气息依旧存在,但似乎被水汽冲淡了些许,或者说,他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