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松快,原来他病了,那等不久后他去寻阿翁就不会被阿翁说了吧?
他转眸看向祝昭,眼底一片灰暗,面上却还是挂着笑:“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祝昭听着他的喃喃自语,红着眼眶,轻轻覆上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没有,我不怕的。”
袁琢想起昏迷前死死掐住她的模样,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喉间滚动着艰涩的字句:“疼吗?”
祝昭知道这一问,问的是他方才失控留下的伤痕。
祝昭连忙背过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袁琢又笑了笑,轻声道:“这两日收拾一下,后日我们扶灵去瑕州。”
“你......”
“我无事,放心......别这副表情,你笑一笑,真的,我真的没事。”
两日后。
袁琢望着供桌上阿翁的灵位,烛火在“袁公讳谦均之灵位”的金字上明明灭灭。
他跪下去时,挺直了脊梁。
火苗点燃的刹那,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灵位前摆着的牌位。
“阿翁,孙儿带你回瑕州,等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回响。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目光灼灼,磕头一二,站起身来。
袁琢望着摇曳的烛火,灵堂外传来祝昭轻唤他的声音,他最后深深看了眼灵位,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剧烈摇晃,映得灵位上的金字忽明忽暗,又浸得发沉。
光线一点点爬上来,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出元安城的路就像静静横躺着的漆黑灵位,那些模糊的人影,从灵牌的暗影里挣脱,扶灵的身形在微光中晕染开。
晨曦初露,天际浮起几缕鸭壳青。
元安大街上行人寥寥,纸钱随着扶灵队伍翻飞。
祝昭扶着袁阿翁的棺椁,耳畔吹拉弹唱,她垂首行走。
突然队伍停了下来,祝昭止住了脚步往队伍前面走去。
刚走到袁琢旁边,她就看到对面的马车里下来了一位女子。
是平康公主。
她一身素衣,由侍从搀扶着下了马车,而后先是向着袁阿翁的棺椁行了一礼。
袁琢和祝昭也向着
她行了一礼。
“殿下。”
平康公主眼神扫过袁琢。
玉颜面,松竹身,板正而不端。
众人初见他,目之所触,必定先是被他这一身气质所吸引。
若玉若竹,温润且孤直,高洁复淡雅,又隐隐有三分旷达。
人见之,辄思无瑕璞玉、劲节青竹。
想她当年就是被他身上这份气质所吸引,她冲袁琢微微一颔首,同他们二人道:“本宫此番正欲回返瑕州封地,前日闻得中郎将肩头担子不轻,既要扶灵归瑕以全孝道,又需在瑕州料理一桩悬案以安地方。我二人此行目的地相同,此刻结伴同行,倒也顺理成章。待至瑕州,案件查探之事,本宫或能凭几分薄面,为中郎将分忧一二。”
稀薄的天光漫入袁琢无波无澜的眼眸,他垂眸,白布孝衣的袖口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声音淡得仿佛随风而去:“谢殿下美意。”
平康公主闻言,看了眼他毫无波澜的脸,终是没再多言,只轻轻颔首:“节哀。”
说罢,转身踩着侍女早已备好的脚凳,登上了身后的朱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只余下车轮碾过石子路的沉闷声响,渐渐远了些。
袁琢依旧垂着眼,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他抬脚往前走,动作迟缓而空洞,一步步向前挪动着脚步。
祝昭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默默回到了方才的地方。
“阿翁应当没有哪一年比今年更想活下去了。”一旁的赵楫幽幽地叹了口气。
祝昭偏头望了望他,忽然悲从中来:“他对自己太苛刻了,除了阿翁离去的那日,我再也没见他流过一滴泪。”
“那你还算幸运的。”赵楫半开玩笑地说,“我跟了中郎将这么多年,别说落泪了,就是一句累或者一句疼我都没听他说出口过。”
“不过好在苦尽甘来。”赵楫又叹道。
祝昭望向队伍最前的那道身影,白麻孝衣被风掀起一角。
苦尽甘来吗?
他这一世浮沉,想必定是吃了很多阿翁都不知道的苦吧。
可属于他的甘甜,来了吗?
扶灵队伍和平康公主车辇浩浩汤汤出了元安城门。
赵楫拍了拍李烛的肩膀同他道别:“天策卫的事情最近就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李烛蹙眉嗔怪。
赵楫笑了笑,将他往前推了一把:“去和中郎将和祝姑娘道别吧,特别是祝姑娘,她这一走可不和我们一道回来了。”
“那有什么?”李烛看向前面与赤华吩咐马车规整的祝昭,笑了笑,“她的文字可一直经由天策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