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笔集(115)

“他说你自小就怕鬼,怕吓到你,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是挂在床头,我上次问了一嘴他才同我说的。”

“原来我幼时怕鬼啊……难怪他那晚让我走,说会吓到我……他怎么还记得啊……”

祝昭有些担忧他的状态:“我昨日又挂了一盏风铃。”

“多谢。”袁琢有些无力地靠着门框“过两日我会扶灵去瑕州,昨日已经上报陛下了,到时候你随我去就好了。”

“那......”祝昭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56章 维桑与梓(六)

“陛下夺情。”他自嘲地笑了笑,“不愿让我卸职守孝,所以采生折割案我也会在瑕州查的。”

“我不是想问这个。”祝昭看着他提不起精神的面庞,惴惴道,“我是想问送我走后你什么打算?”

“打算?”他笑了笑,胸膛随着这声笑终于有了起伏,“早就是命定之路了,何谈打算?”

祝昭想到他那日在九松寺说的话,不免还是感觉心慌。

她还是不放心,转头想要再同他说些什么。

却见袁琢突然间大口大口地喘气,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溺水者徒劳地挣扎。

“袁琢!”她吓得站起身来连忙扶住袁琢。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袁琢眼前开始扭曲变形,祝昭焦急的面容与阿翁临终时的模样重叠又分离。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痛欲裂,仿佛脑内有无数尖锐的碎片在横冲直撞,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祝昭颤抖着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却被他反手死死攥住。

“袁琢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扯开嗓子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袁琢只觉得视线模糊,浑身无力,此刻他眼神涣散,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觉得万事万物都离自己越来越远,浑身发麻,四肢僵硬,就连呼吸都是徒劳。

袁琢再次恢复意识时,周围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耳边传来慢慢远去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

“中郎将这症候,乃是忧思过度,致使肝气郁结,痰气交阻,实乃‘郁证’重症。”大夫对着祝昭摇头叹息。

“忧思过度怎会突然......那般?”祝昭想到袁琢方才的样子,不免怀疑,她攥着大夫的袖口,声音发颤。

大夫捋着胡须,目光落在床榻上昏睡的袁琢身上,长叹一声。

“夫人有所不知,这忧思之症,如江河溃堤,非一日之功。中郎将劳神,本就损耗心气,加之心结难解,恰似寒潭积冰,表面平静,内里却层层积压。”

见祝昭仍面露疑惑,大夫又道:“情志之病,最忌郁结,他将悲苦尽藏心底,五脏六腑早被啃噬。这病症初起时,便有征兆,只是其兆微渐,常现于神、情、志、形。”

“病初起,常觉神思倦怠,如蒙尘垢,情志颓靡,记忆忘却,旧日所好尽成索然,胸中如有顽石窒塞,无故悲从中来,志气消沉尤甚,自谓形同朽木,视前程若幽冥绝路,甚者暗萌厌世之念。”

“若郁结日久,病邪由气入络,侵及脏腑,则变生百端形症,医家谓之‘郁极形病’。”

“其痛楚游走无定,或头痛如帛紧束,或肢节酸沉似坠,或胸脘痞满如压磐石,或饮食无味,或彻夜辗转目不能瞑,或噩梦惊惕寐不安枕,或昏沉嗜卧而愈睡愈惫,或百窍失和,譬如头目眩晕,耳鸣不休,肌肤忽而燥热汗泄,忽而寒栗,皮肉间似有蚁行虫窜。”

“此症始则肝郁气滞,渐则戕伐心脾,终致五脏俱损,形神交病,最易惑人眼目。”大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祝昭听完脊背发凉,她从未听过如此歹毒的病症,先前与袁琢接触下来只觉得他无一处不正常,除了有些自弃。

可如今细想,却觉得,难怪。

难怪,难怪那么辣的阳春面他都能吃下去,原来他饮食无味。

这是她知道,可余下的辗转难眠,或者头晕目眩,再或者耳鸣不朽,更多更多的是她不知道的。

他过得这般苦,怎么会不积郁成疾呢?

“那那大夫,这病症该如何治?”

“需身心同调,缓缓图之。”大夫给了她一张药方,“畅志移情,首开郁结。此病根在情志缠缚,药石仅能治标,须让中郎将倾吐积郁,莫令愁思壅塞胸臆。”

祝昭攥着药方的手指微微发白,抬眼望向袁琢,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此刻正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她连忙收起药方,向大夫道谢。

待大夫离去,屋内又陷入寂静。

袁琢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自嘲:“原来情志不舒也是一种病啊,原来我生病了啊......”

上一篇:昭雪引下一篇:返回列表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