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理会廊下那咬牙切齿的将军,由宫人引着经由丹墀,下了九丈高阶,走得她有些气喘,好在阶下停着马车。
多尊贵气派的马车啊。
金支秀华,庶旄翠旌,赤金铃铛于四角垂着,在风中发出好听的声响,雄壮的驷马伫着,正安然打着响鼻。
那是谢玄的王青盖车。
他的王青盖车她乘坐过许多回,可此刻再乘,好似心境也都大不一样了。
真叫人触目伤怀。
心事重重地和孩子们登上车,宫人吆喝一声,这便打马启程了。
赵媪原本气哄哄的,有谢砚为她说话,她转脸就高兴起来。
一路上笑得春光灿烂,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一个劲儿地亲,一个劲儿地夸,“哎呀我的宝儿,我的好孙孙哎,真不愧是阿嬷带大的,知道心疼阿嬷,知道为阿嬷做主啦!”
谢砚就蹭在赵媪怀里,“阿嬷”“阿嬷”地一个劲儿地叫。
孩子就是这样,谁亲他,待他好,他就向着谁。
赵媪也没有冷落谢密,谢密就在她怀里抱着呢。
谢密不说话,对什么都没有反应,赵媪大抵觉得不忍,虽没有吧唧一口一口地亲,但还是摸了摸谢密的小脸,忍不住叹了起来,“唉,这可怜的孩子。”
是啊,是可怜的孩子。
不然,这马车里该多热闹啊。
哥哥弟弟在一起,必争先恐后地要抱抱,要亲亲,要两颗小脑袋全都凑到一起玩,一起好奇地把小脑袋钻出王青盖车。
记得那日晋宫,不就是这样的一副热闹的景象吗?
那时候谢密小小的身子就趴在这窗边,指着宫中那一片明黄黄的颜色叫,“花花!母亲,花花!”
可惜如今,谢密再也不会欢喜地叫“母亲”,叫“花花”,也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阿磐暗叹一声,拨开鲛纱帐朝窗外看去。
驷马拉着王青盖车在晋宫又宽又长的大道上轱辘辘驰着,跑得又快又稳,车身悬着的赤金铃铛在风里叮咚作响,与以往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问,“嬷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赵媪笑道,“是六月啦,等到大典一办,就有新的纪年啦。”
是,如今是怀王六年,惠王五年,晋君还没有称尊,就还没有昭告天下。
他会启用什么样的年号呢,他没有说过,她便也不知道。
第383章 孤与你,说说话
宫门嵯峨,殿高百丈。
那雄浑壮阔的晋宫古朴巍峨,在风雨里已经矗立了六百多个年头了。
在这六百多个年头里,曾经短暂地易主,如今又回到了晋人的手里。
其间曾有过多么繁华的盛世,又有过多少血腥的杀戮,如今这高高的宫墙之内,也并不见少啊。
阿磐兀然叹道,“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赵媪闻言也探出脑袋去,前前后后地仔细打量,附和着点头,“好像是缺了点儿什么。”
忽而想了起来,连忙说道,“哦,是芸薹没了。”
是啊。
许久前,记不清是哪一年,那一日,是在什么时候了。
有人说,“以后,我给你,种一片芸薹。”
如今这招摇了并没有多久的满宫的芸薹,已经铲除得干干净净,一株也没有了。
那一大片浓烈的明黄色已悉数不见,这六百多年的晋宫愈发显得峨峨森严,森严得不近人情。
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
也好,也省得许多人拿这阖宫的芸薹说事了。
又见甬道之中许多宫人步履匆匆,遥遥可见那高大的宫宇廊下已经在布置悬挂大红的绸缎了。
阿磐问随行的宫人,“在布置大典了吧?”
宫人碎步赶路,恭谨回道,“回夫人的话,大典差不多准备妥当了,这是在布置大婚了。”
阿磐心神一晃,望着那大红的景象有片刻的出神,因而问起,“哦,要娶谁啊?”
宫人回道,“奴家没有听说,也不敢打听,上头让干什么,奴家只是听命办事,问多了,怕要掉脑袋的。”
是,宫人又能知道什么呢,宫闱里的事,大抵是不会轻易叫他们知道的。
因了谢密,她与谢玄僵持着。
一人不肯放手,一人不肯留下。
至于还要不要大婚,从来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话。
垂下鲛纱帐,回了王青盖车,阿磐问了一句,“是娶赵国公主吧?”
赵媪幽幽一叹,“没有人说,大婚的诸多事务,只知道宫里还在照常准备着。”
总之娶的不是她。
若是,谢韶就不会不做人,成日把“妺喜”二字挂在嘴边了。
走了没有多久,马车也就停了。
宫人禀道,“夫人,建章宫到了。”
虽然心里都没有底,但临下车前赵媪还是要叮嘱,“夫人啊,到底是要和大王好好说说话,有什么话说不开呢?日子总得好好地过,你就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千万不要..........唉,这数日大王过得也不好,千万不要再惹得彼此不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