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掀起帘子一角,透过这一角,阿磐余光能瞥见随行马车的人,那数人的右手皆已暗暗摸上了腰间的大刀。
阿磐脊背一寒,心里的猜测几乎确信了。
一旁的人,不是谢玄。
不是!
司马敦从战场来,必已见过了该见的人。
因而此时于此地见了谢玄的车驾,才会高据马上,迟迟不曾下马。
心中咯噔一声,继而警铃大作。
不是谢玄,那还能是谁呢?
心头惶然跳着,跳着,几乎要跳出了喉腔,跳到外头来。
谁还能学谢玄学得这么像啊!
擅长易容,能拟声色,那十三个诸侯国里,唯中山王虽稍逊三分,却能与之媲美啊。
他怎么就能学得那么像呢,瞒过了她,也瞒过了跟了谢玄那么久的赵媪。
是了,是了,有什么奇怪的。
从前周子胥不就在谢玄座前侍奉多年吗?
因而谢玄的神态、语气与说话习惯,周子胥必全都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继而一点一点儿地全都禀报了中山君,也全都学给了中山君。
对千机门而言,实在不是难事啊。
何况他们做戏做了全套,连赶车的人都顶了一张谢允的脸。
扮得了谢玄,就能扮得了谢允,还差那一张脸皮吗?
阿磐抬眸望一旁那人,那人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好模样,只是神态几不可察地变了。
与先前的赵二公子一样的神态。
一个顶级的细作,连神态都能模仿个满分,能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脑中轰然一白,整个人就似被定在了当场。
汤匙在手里僵着,阿磐祈求司马敦不要再盘问下去,再盘问下去,就要与道旁的尸骨一样,要被斩杀马下,死在这里了。
在魏国的沙场暴露身份,他们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因而,司马敦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此打马直去,往大梁走,往东壁去,也许还能保下一条性命啊。
赵媪见司马敦神色有异,记得险些要跳下马车,“是啊,都在呢!你这孩子,你是中邪了吧?”
是啊,都在。
一车的人质,算是一锅端了。
两个孩子还并排并坐在车里,安逸地吃着肉糜,舔着嘴巴。
那么小的孩子,他们哪里知道这吃个肉糜的工夫,到底发生了多么大的变故啊。
阿磐强行稳住心神,挑开帘子冲着司马敦笑。
九月上旬的日光打在脸上依旧是暖和的,只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所滋生出来的凉意,已经和着秋风一起,一寸寸的,全都渗进了骨子里。
她看见司马敦面色凝重,他胯下的马有些不安地躁动。
他的拇指也一样压于锋刀之上,下一刻就要拔将出来。
这一场狭路相逢的较量,眼看着一触即发了。
司马敦是会动手的。
他忠于魏王父。
为护她们母子,他必会拼死一搏。
阿磐确信。
不,不是较量,确切地说,是一场不留活口的杀戮。
第259章 撕下他的脸皮!
这魏国北地天高云阔,车马之间是大道黄沙。
战场的风总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这血腥气就与尸骨腐烂的味道一起呛进了口鼻之间。
阿磐冲着司马敦笑,“司马敦,我有样东西落在东壁了,劳你跑一趟,去为我取来。”
声音平平地说话,好似寻常时候的吩咐。
她心里有计较,知道该先稳住外头几个随车的将军。
稳住他们,叫他们不要动刀!
车里的人是萧延年,她不怕萧延年,却怕萧延年的人先一步动起刀剑,把司马敦三人一剑封喉。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平的声音之下,压着几分不安的颤抖。
萧延年不会杀她们母子,却会杀赵媪母子。
见她说话,萧延年的人暗暗垂下了手。
司马敦的刀也仍旧还在鞘中,没有撕破脸皮,一双眸子却暗中戒备着,也当作素日寻常的回话,“夫人要什么东西?”
阿磐心头咚咚跳着,这日光多好啊,可怎么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微微发颤呢。
虽仍旧笑着,然挂在唇边的笑几乎要僵住了,“要我另一半玉璧。”
她说给司马敦听,也说给萧延年听。
她说,“我原有两半,如今另一半就在大人身上,你去取来,就能合成一块了。”
说旁的没有用,另一半就在萧延年这里,因而在这要紧的关头只提玉璧。
料想萧延年听了这样的话,总要给她几分薄面,放了司马敦三人一马。
司马敦的马还在原地盘旋,人也还是犹疑不决,没有立时应下。
赵媪似是知道什么了,早已经脸色煞白,惶惶然闭上嘴巴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