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云姜母亲做的,要回去也无可厚非。
阿磐寄人篱下,最好说话。
云姜要,她便给。
云姜穿着她的鞋履在前头跑,她便赤着脚在后头追。
可山里也有许多砾石和尖刺,动不动就要蹭破皮,划破脚,因而那一双小足总是血淋淋的,因而也不算全然就喜欢在山间赤脚。
她怅怅的,“我还养过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叫小黄,毛茸茸的,十分听话,她很喜欢,把它喂得皮毛锃亮。
可惜后来小黄咬坏了云姜的袍袖,被养母卖了,卖给打狗的人了。
阿磐记得小黄凄厉的惨叫,她曾躲在角落里哭了很久。
她继续说,“家中虽然清贫,但过得......过得也知足。”
是这样吧,她没有见过旁人是怎么过的,因而也不知道自己过得是不是就算好,便也不知道自己过得算不算知足。
那人微微点头,“阿磐,你是个好姑娘。”
也许吧,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算是好姑娘。
这帐内沉着,默着,她想起不日前的一次问话来。
“那日我问大人,若寻到了故人之女,会怎么样呢?大人没有答。”
如今果真寻到了,那人大抵也已经想好了。
是了。
那人全都想好了。
他说,“娶她。”
第124章 “夜深了,大人可用完了?”
娶她。
真是陌生又遥远的两个字啊。
那人定定出神,“早便应了故人,要以玉璧为证,娶他的女儿。”
哦,要娶故人的女儿。
君子一诺值千金,阿磐懂,只是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真想告诉她的大人,阿磐才是故人的女儿啊。
一次次强迫自己平静,内里的翻腾之气却一回回地涌上心头。
她心里的小人儿说,阿磐啊,你瞧。
只有妻才是“娶”,似美人姬妾,给个名分,收了便是。
因而你做过他的卫美人,也做过他的磐美人,却从来没有听他说一个“娶”字啊。
是因了有过婚约,因而再怎么喜欢也得为另一个人留着夫人的位子吧。
怎么......怎么就平白多了这么一遭,多走了这么一趟的远路,从他的中军大帐出来,走得越来越远,离他也越来越远了呢?
她低垂着头,一时便将话语噎在了喉中。
恼恨自己,也埋怨自己,从前那个贪生怕死的阿磐若从也不曾上过萧延年的马车,那该多好啊。
夜色已浓,阿磐强忍着眼泪,低眉顺眼的,不肯被他瞧见她湿了的眼眶。
故作坚强,仍旧强颜笑道,“那大人,还......还要用药吗?”
有了干净的云姜,大约就再不必使用药草阿磐了吧。
那人眉峰蹙着,长长的眼睫垂下去,默了许久才道,“从前,苦了你了。”
哦,那便是不要了。
刚好,她也就要走了。
真是满腹怅然,百般的滋味全在心头,一重重地压下来,又一重重地迸裂开。
人就在这百般的情绪里浮起溺下,死去活来。
夜色暗沉,不过孤灯一盏。
怕他多想,人便温柔笑着说话,“如今大人找到了,真是一桩好事,阿磐心里真高兴。”
一身将军骨,生于帝王家,他该执棋、焚身、谋定天下,阿磐怎能去扰他。
阿磐释然一笑,“真为大人高兴。”
她与云姜一起十余年,知道云姜是极好的人。即便阿磐死了,也仍旧会有云姜好好地陪他。
看见谢玄待云姜好,就像看见了谢玄待阿磐好,是一样的。
她会告诉自己,那是她作为阿磐原本也会有的人生,这样想着,便也没那么难过了。
那人神色复杂,到底再没有说什么话。
帐外有人叩门,是云姜轻轻问话,“夜深了,大人可用完了?”
阿磐见那人眉心微蹙,没有作答。
她的姐姐只把她当成药,不曾把她当做人。
那人不应答,云姜便又要娇声提醒,“兰汤备好了,大人身有寒症,千万要克制啊。”
阿磐不是个不知趣的人,这便拢好衣袍,起身就要告退,“姐姐来了,阿磐就走了。”
可那人拉住了她。
那人拉住她不肯松手。
也不知怎么了,好似这就成了最后一回相见,阿磐低头浅笑,不由地就脱口而出,“大人要好好的。”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到底却没有说出口来。
那人一向话少,谁知道此时此刻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也来不及问,也来不及细细猜想。云姜还在说话,催不动谢玄,便催起了阿磐,“磐美人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阿磐眸中水光盈盈,冲谢玄一笑,提起裙袍来便帐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