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泰依着连城的话,不满地看了眼醒黛。
醒黛面色正难堪,却见如眉和明轩母子前来向自己行礼。三年未见,这母子二人确是憔悴不少,然那眉眼中透露出的心机,在醒黛眼中,仍是与三年前一般,毫无悔改。
醒黛看着恒泰,直直问道:“他们怎么回来了?”
恒泰扶着连城坐在亭中,他率先给连城倒了杯茶,才回了醒黛,语气平静:“他们俩生活落魄,毕竟是一家人,还是一起过日子吧!”
醒黛一步转入亭中,两手撑在案前,目光紧逼恒泰:“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害你的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往家里带呢?”
恒泰不为所动,抿了抿嘴,郑重其事地对醒黛道:“明轩是我弟弟,亲弟弟,他回家是情理之中的事,正大光明。还请公主包容。”
一言落下,醒黛哭笑不得。想她为了他,整顿将军府,好不容易除去了祸患,以为可以一家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如今,眼看这个家又要乱了。连城、明轩、如眉的接连出现,一夕间,前有狼后有虎,可笑恒泰却从来不知道,她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夜不能寐,窗外烟花声四起,醒黛披衣自窗前走过,看到夜空被烟花照耀得亮如白昼,层层粉叠彩金的绚烂自连城房前一束束地蹿出。醒黛看着那烟花,思绪万千。想来自己出嫁时,京城也放了三天三夜的烟火,以庆祝她的大婚。那样显赫的婚宴,却换来如今哭笑不得的夫妻情谊。自婚后,他从未为自己放过一束烟花,哪怕是除夕夜都没有。如今,却为了唤回连城的记忆,只为了连城的一句“喜欢”,他已接连放了十夜的烟火。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可惜啊!可惜她做新人的时候没能笑,做旧人的时候泪也早已流干。
“额娘,额娘——”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唤回了她的思绪。
原是小格格也被这烟花声吵醒了。醒黛俯身抱起了小格格,无奈道:“乖!放心!额娘不会叫他们好过的!我会把这帮妖魔鬼怪都对付干净的!”
轻轻哄睡了小格格,窗外的烟花仍是未灭,醒黛心生委屈憋闷,便只能借酒浇愁。这满府的烟花扰得她心神更躁,她便拎着酒壶,披衣走出府门,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在街上。一路之上,没了那烟花,似是平静了不少,只是她越喝越多,俨然忘记了回府的方向,一路之间,口中念叨着——
“恒泰啊,恒泰!你说你是怎么了?我把你当宝,你把我当草。我究竟哪里错了?为什么连你只言片语的温暖我都感受不到?你说我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酒劲一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身子一软,便要倒下。迎面却走来一个英俊的男子,模糊中见他长身玉立,仪表堂堂,身背一把长油纸伞,正与醒黛相遇。
醒黛双膝一软,便要坠下,那男子见状,忙扶住了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醒黛微醺着笑了笑,摇着头,“我没有不舒服啊。只是心里难过!压得我好痛!”说着转身环抱住这男子,意识瞬间坍塌,醉倒在他怀中。
耳中渐渐飘来戏曲的声音,那女旦声音时高时低,哀哀婉婉,凄凉如泣,听来心头好不酸楚。醒黛悠悠地转醒过来,盯着与往日不一样的床榻,听着不时飘来的戏曲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躺了多久。
锣鼓点声越来越清晰,醒黛抚额坐起身,放眼望去,都是戏服道具和乐器。似觉得这里像极了唱戏的后台。只见身侧一面薄纱帘幕,醒黛轻轻撩了起来,迎面看到一个带着戏妆的男子走进了后台。这身影极为熟悉,便是之前在大街上醉倒时遇到的背长油纸伞的英俊男子。
醒黛“啊”了一声,将那镜前卸妆的男子吸引而来:“姑娘,你醒了?”
醒黛只觉得头仍有些痛,边揉着额头边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帘幕外另一个擦琴的琴师此时笑着回应她说:“姑娘在路上喝酒,没留神就晕倒了,是我们步老板把你扶到我们戏班来的。”
醒黛幽幽抬起头,看着那所谓的步老板。只见他点了点头,便予自己施礼道:“小生步青云!给姑娘行礼了!”
这一下,反是将醒黛逗笑了。眼见这位步老板转回到镜子前,一面卸妆,一面轻轻说道:“其实啊!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全看你怎么排解。”
醒黛缓缓问了他:“那怎么排解呢?”
那人一笑,便答:“有人就爱想这不开心的八九,结果把自己给毁得干干净净;有人呢,就想着那还算如意的一二,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而我呢,都不想。我活在我的戏里,快乐地唱戏,那是最有味道的!锣鼓一响,台上一亮相,那我就不是我了!我可以是神勇无敌的赵子龙,也可以是琴挑文君的司马相如,更可以是骑墙的张生、折柳的梦梅!古今纵横,王侯将相,我不是我,我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