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后声落,恒泰已是两膝着地:“臣知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本宫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今日不过是和你话话家常,起来吧!”皇后面上凝色淡去几分,声音转而平和,笑色染起。
皇后不肯落罚!非但没有一丝释然,恒泰只将心扯得更紧,不怕皇后降罪于自己,只怕那两个字由皇后言出。
“自古家事最难断,皇上也是管不过来的。本宫倒是有个法子——既然那个叫连城的女子横在你们之间,成为了一个障碍,那么,何不先把她拿掉?”
连城!自这两个字由皇后言出,恒泰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及皇后话完,他便又跪了下去,死死盯住皇后:“皇后娘娘!这一切皆不关连城之事!都是臣的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微微皱起眉,她又不曾开口说要拿那个连城如何,便瞧他如此小心紧张,心底好笑好叹,又实在为醒黛心忧心急。软袖临着茶案缓缓滑过,皇后踩下脚榻,一步步朝去窗外,驻步于岁菊前,抬手抚向那团潋滟,笑色稍敛,郑重出声:“从今日起,传连城入宫,让她来陪本宫一段日子,既可以教她些规矩,又可以给你和醒黛好好相处的时间——什么时候你们夫妻关系变得极好,我再将这个连城送回去。”
“皇后娘娘。”恒泰下意识想要推拒,却见皇后此时面色凝重,不容一丝违逆。
“你也别怨本宫,本宫也是一片好心。”皇后自岁菊前转过身,看了一眼恒泰。醒黛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这一对小夫妻若是长久地闹下去,有朝一日皇帝震怒,又岂是富察一家所能承受?思及此,便更是严肃道,“作为一个男人,不光要有情有爱,还得尽忠尽孝——恒泰,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情爱,忠孝。
便终究不得两全吗?
“臣明白。”艰难出声,恒泰轻轻闭了双目,全身气力似已卸下,恍惚中朝向皇后叩头道了声,“臣谨遵懿旨。”
言罢,这世界忽然又静了下来,恒泰已不记得皇后最后满意的微笑是何模样,更不记得自己退宫时,皇后口中念着什么,似乎是一句……孺子可教。心底闷痛,恒泰自嘲而笑,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能保全,枉他文武双全,恐怕还不及孺子吧。
朱红的瓦墙,仰起头,需要很努力才能看到远远的那一片蓝天。
自坤宁宫而出,恒泰沿着长长的甬道一路走下去。他今日的步伐极慢,似想要看尽这紫禁城。一入宫门深似海,紫禁城这样大,宫墙这样高,蓝天这样遥远,不知连城……满目朱红看得眼底更凉,直到那自宫门口而来的熟悉身影一点点撞入自己的眼,平视的目光瞬间僵硬,步伐冷住,朦朦胧胧,他似又看到了那繁艳的岁菊,属于她的岁菊——
连城……
那不是岁菊,也不是幻影。
确是连城。
此时,她身后跟随的便是坤宁宫的宫人侍卫,她该已是接到了皇后的旨意吧。恒泰心下钻痛,再难挪一步,就那么怔怔地盯着缓步而来的连城。清明的日光环绕在她身后,镀上一层金色耀目的光晕,随风而来那细细碎碎的花瓣,便垂落在她裙间。
不远处,那绯衣身影似也看到了他,竟也是一顿。
许久,他二人皆停住了脚步。
“恒大爷——”身后宫人微声催促着,恒泰这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向前步去。
他,自东向西而去;她,自西往东而来。
他身后有侍卫随从;她身侧有随侍宫人。
连城的身影已走至他几步之外,秋水盈盈,千言万语,只能止于唇间。并非狭窄的甬道,却在这一刻,容不下二人四目相视,容不下只言片语的关怀。
“恒泰。”微软一声,轻轻溢出,那般熟悉。
本已刻意移开目光的恒泰,浑身一颤,动也不动,只静静转眸,看着几乎擦肩而过的连城玉步轻移,转至自己面前。
一众宫人讶异的目光中,连城走得格外从容坚定。
“恒泰。”朱唇轻启,她又唤了一声,“我——”
恒泰食指掩唇,示意她噤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出声垂怜:“别说。我什么都知道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便好好在宫中侍奉皇后娘娘。记住,千万不要惹事。”继而坚定地点头,予她宽慰道,“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把你接出来的。”
“恒泰。”连城咬唇,恨不得以所有目光永远锁住眼前人,忍不住问,“你真的放心我在这里?你不怕我会和那时的小雪一样?”
“不会的。”恒泰猛然截住她的话,为了避开周遭眼线,便不得不将声音压得更低,“这次毕竟是皇后娘娘钦点的你,又与我有约,皇后娘娘素来圣明慈和,你莫要多想——只管进坤宁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