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身体的疼痛,心底的恐惧、惊怖和绝望更甚,让她几乎不能呼吸,也不敢喘息。
蓁蓁,丹娘,你们……在哪里?
缚住双眼的黑布很快浸润湿透,无声无息。
木篷船拐入绿色的支流,离干流码头越来越远,纤夫们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金乌西沉,倦鸟归巢。沉寂的傍晚终于来临。
远处的红日经过一天热烈的灼烧,好似也疲惫了一般,跌入河谷,半江瑟瑟,不胜苍凉。
商船北上到港的码头处,杨敏之负手立于河岸。
他去了一趟船坞,秦韬在船坞帮主事老尤料理修缮事务,看到他来似乎很意外。
走水的漕船已经被船坞的作匠们修缮的差不多了,新刷的桐油干好后就能重新下水。是否有可疑的痕迹被无知的作匠们在修缮时无意掩盖,不得而知。
他跟秦韬和老尤询问漕船走水的原因和两个船工的死因,和之前老范跟他讲的一样。加上后来几个苦主说的牛疙瘩的线索,一时还证明不了什么。
老范不敢贸然结案,吩咐底下差役去找寻牛疙瘩。
杨敏之见再问不出什么,回了码头,赶上杨源正要去寻他。
岸边,纤夫们几近裸身,齐声高喊船工号子,以赤身抗住纤绳的千钧重压,四肢着地竭力拉纤,在落日中挥汗如雨,汗水如一条条泥浆滚落。
随着纤夫们一步步脚若灌铅的移动,落日边缓缓驶来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
杨敏之和郑璧终等到江家商船金谷号的抵达。
逆流而上的金谷号抵达码头之际,江家另一艘商船金风号凭借京中贵人的印信,已通过码头总管衙门等几方衙署的核查,准备扬帆起航,返回杭州。
还在支流港湾等待放行的其他商船眼红不已。平日里吃不饱的小鬼们哪能放过这几日的好机会,你若朝中无人就只能塞银钱给他们,待孝敬的差不多了自然给你放行。
混迹于行商和吏卒的花船妓子即使被驱到支流港湾,还是照样揽客。总还有走不了的行商旅人或这几日小赚了一笔的皂吏,乐意往她们身上使银子。一时之间,拥挤的支流港湾热闹非凡,吹拉弹唱,脂粉飘香。
牛疙瘩摇着船,一边避过其他船只,避过可能碰到的熟人,将木篷船划入港湾,停到一艘无人的花船边上。
他在码头有几艘花船,但也没傻到带着这几个歹人往自个儿的船上凑。
从张姝恍惚醒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依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她只知道自己在一艘船上,江上的风源源不断的释出潮湿的热意和水汽。
刚醒来时还能听到号子声,渐渐号子声越来越小。一直在摇晃的浮木也终于平稳下来。可怕的黑暗却一成不变,越来越强烈的绝望就像幽冷的深潭,将她一点点吞噬,淹没。
她死死咬住舌头,用刺痛强迫自己不要溺毙在可怕的绝望里。
突然,又有热烘烘的身体靠近,将她一把扛起来,在摇晃的浮板间走了几步,又往下走了几步,把她堆到地上。
“可惜了......”一个男人嘀咕了一声,声音还充斥着颤抖与惶然,像是那个袭击她们的渔民。
她身体僵硬,毛骨悚然。
半晌过后,身边不再有别的动静。只闻丝竹喧闹,时近时远。间杂放浪轻佻的笑,男人的和女人的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她心惊肉跳,竭力蜷起腿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两只手腕处的绳索不知何时松了一截。张一怔,试着活动手腕,忍痛将一只手生生的从绳环里拔出来。
将将扯开蒙住眼和口的布,两只手臂已哆嗦的不成样子。不止是手在不停发抖,一双腿脚也瘫软的脱了力,教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支起身。
眼前,四面木壁,依然在船上。狭窄凌乱的杂物间,没有窗户,一道楼梯往上,通向上面的船舱。楼梯斜上角的开口,在阴霭的暮色中如一张青紫色的兽口俯张下来。
她踌躇着收回目光,从地上捡起一把只剩小半截木棍和一个齿的鱼叉,战战兢兢握到手里,往楼梯上爬。
隔着楼梯一侧的船板,水流忽然涌动起来,滚起薄浪拍打船板。透过楼梯间细小的缝隙,她看见,一颗头颅被两只青筋暴起的大手狠狠的按到水里!
她眼瞳放大,脱口惊叫,嗓子却暗哑的喊不出来。呜咽声还没出口,立即反应过来,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大口的呼吸和冲到嗓子眼的尖叫被憋回胸腔。
紧紧的闭上眼后,那张在水下拼命挣扎的脸还深深的刻在眼中。那张脸上,下巴上的肉瘤随着身躯的挣扎和反抗在甩动。
哗喇喇的水泡声渐渐湮灭,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