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玉看到这八个字,不动声色地把医嘱拣出来,递去烛火上烧了。
全恩写字是她教的,看一眼就认出全恩的笔迹。
“宫里送来的药,每次事后用一丸,化入水中外敷,可以避子。”章晗玉从床板缝里掏出小瓷瓶,数了数剩下的药丸数目。
送来一打药丸,用得差不多了。
“十二颗有些少了。还好他最近不怎么来。”
晃了晃瓶子,重新收去床板缝里,跟新婚册子夹在一处。
院门外传来访客动静时,她实在意外。
木窗推开半扇,章晗玉侧立窗前,若无其事地招呼:
“珺娘,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珺娘单独来了。婚院门外无人拦她,她畅通无阻地走进庭院,直入房中。
仿佛会说话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过来。
“见过长嫂。”
珺娘谢绝了忙碌端来点心的惜罗:“长嫂,说两句便走。”
安静的室内传来少女软糯的嗓音。
“过几日便是端午家宴,长嫂来罢。”
章晗玉还立在窗前,手抓着一把瓜子逗鹦鹉说话,偏了下头:“问过你家长兄没有?他不点头,我可出不去。”
“那日长兄不在。宫中设端午宴,遍邀重臣赴宴,长兄也会去。家里可以托三叔父做主,让长嫂一同用家宴。”
章晗玉一怔。端午何时有宫宴的规矩了?不是向来给朝臣发下节礼,晌午便各自回家过节么……
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吸了口气。
两边动手的契机,难道定在端午当日?
宫中设宴,一场准备诛杀朝臣的鸿门宴?!
等等,宫中设端午宴,义父固然占了地利,但政事堂四相为首的外朝臣早有准备,岂有不提前应对的?
这哪是鸿门宴?
这分明是两军对垒,互下战书,各自击鼓应战,打算正面交锋了!
章晗玉边想边问珺娘:“端午宫宴,设在中午对不对?你家长兄可有提过,下午何时回家?”
珺娘摇头。
长兄提起,公务繁重,端午当日怕不得回,让家中不必等他用饭。
她听在耳里,才打算起把长嫂接出婚院的事宜。
章晗玉心里雪亮。
即将到来的端午宫宴,只怕是一场双方心照不宣,各自提前筹划、准备送给对方的鸿门宴。
说起来,两边火并,又没她的事。
连婚院都出不去的人操心什么?
她当即把端午宫宴这茬抛去脑后,把爬上窗抓鹦鹉的小玄猫抱在手里,笑吟吟应下珺娘:
“好啊。自从新婚进门,似乎没和家人用过饭?端午家宴必定出席。可惜四月三十当日我出去见人了,没能和你们一同出门买节礼。如今手里什么也没有。”
她说得并不遮掩,珺娘也抿嘴笑了下。
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放去桌上。
三十日当天早晨,这封信笺留在婚院里,一式三份:
“六郎亲启”。“珺娘亲启”。“云娘亲启。”
珺娘离开父母借住京城本家,向来善于观察各色人等,在她看来,长嫂实在是个少见性情的人。
明明失约,偏又毫不遮掩,连个借口也不找,坦荡荡地写信告知她们,她有事不去了。
失约失得直截了当,叫人起不了责怪之心。
“我和云娘出门买了粽叶和五色丝。长嫂有心的话,这两日家里自备糯米和各色馅料,我们来长嫂这处,亲手把粽子包起来,端午宴上充作节礼,长嫂觉得如何?“
章晗玉听得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当即笑应下来:“好啊。”
又道:“不问过你们长兄同意?”
珺娘原本起身要走,听到这句脚步停下,回头递来复杂一瞥。
“前日下午,长嫂使唤我们搬木箱时,可有提前问过长兄同意?”
章晗玉正倚窗撸猫儿,没忍住笑了下,唇边露出个小小的梨涡。
这位小姑,平日安安静静的,差点小看了她。
她半真半假地揶揄:“我要做的事,你们长兄必然不同意。但于我来说,势在必行。我问他作甚?”
“但你们不同。你们长兄是凌氏当家作主之人,几个年幼弟妹,为了我这新进门的外人触怒了自家兄长,岂不是划不来?”
珺娘若有所悟。
“所以长嫂当日借我们之手搬动木箱,而不告知我们实情。我们既不知情,也就不会被罚。”
“但长嫂故意隐瞒,显然既不信我们,又小看我们。觉得家中弟妹年幼,不堪交付重托。”
珺娘立在门边,神色显出几分复杂。
“我固然敬爱长兄,但长兄将长嫂日日拘束于婚院,仿佛看管人犯一般。我心里觉得,不妥当。”
“长嫂下次再想出门,做你所说的‘势在必行’之事,可否提前知会于我等?我和六郎觉得长嫂有理的话,可以暗中协助长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