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正如她所说的,章家早把阮氏姐弟当做家人。
亲亲相隐,隐瞒也属正常。
然而,她对他隐瞒的远不止这些。
四月即将过去,他们成婚整月了。
夫妻本为一体。章家人却自成一个体系,牢牢守住只有他们自己知晓的过往和秘密,而他仿佛融不进的外人,始终被排斥于外。
今日抱她入水房沐浴,替她的伤处涂抹膏药。夫妻敦伦,合二为一。
亲热无间的中途,他见雪白脊背上一道触目新伤,生出心疼怒意,追问起:为何傅母身为仆妇,肆无忌惮追打主家,而她这主家竟然任她追打?
章晗玉并不是吃亏隐忍的性情。被傅母拿捏至此,必定有原因。
她却不愿告诉她。
如果说阮惊春的下落牵扯到性命大事,她不肯说情有可原;家中傅母小事,她竟也不愿告诉他。
看守祠堂的老仆又来劝说:“二更天了,阿郎。四更就要起身,你还能睡多久?老夫人在天之灵见阿郎深夜不睡,也会心疼地不安宁。”
凌凤池不应声。
婚前,他在父母灵前祝祷:若她无丝毫悔意,他将今生将看管于她。
他以为,自己会始终保持清明从容,不惊不怒,不偏不倚,引而教之,约而束之。
成婚整月,她从约束她的婚院里逃出去两回,被他调动兵力,抓捕回来两次。
两次,他都压不住心底晦暗压抑的情绪,把她抱回屋里,与她行夫妻敦伦事。
毫无教引,心火难抑。置身情玉之中,岂剩半分清明?
这才一个月。
一年呢。
十年呢。
“母亲,与她夫妻结发,百年后同穴而葬,我心中固然无憾……对于女子来说,被强娶,被管束于后院,被迫生儿育女,她会不会深恨我。”
“她会如何对待我们的孩儿?”
“夫妻结发,百年同穴,会不会被她当做镇压她终生的桎梏牢笼?”
深夜的祠堂无人回应。
凌凤池久久地注目着母亲的灵牌。
*
三更天。
婚院寝屋半夜也亮着灯。
章晗玉困倦地眯了一觉。半夜突然醒过来,睡不着,索性从床头缝下摸出新婚册子,开始记录。
【四月三十。雨转阴。
出门不慎,露了行踪,被堵在后院。
厨房被查封,也不知惊春如何吃饭。】
转念一想,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提笔继续书写。
【家里有傅母在,惊春饿不死。】
【一别十日,凌相前来清账。
清算太狠,腰腿吃不消】
她轻声抱怨着记下最后一笔:
【守活寡十日,而一日三次。
旱涝无定数,就不能匀一匀?】
第60章
第二次被带回婚院,凌家之主瞧着像生了大气。章晗玉原本以为婚院的看管会更加严厉。
居然毫无变化。
门外看守的,依然是两个老熟人,凌长泰、凌长安。两人轮流看守,偶尔忙起来,两个都不在,只由凌家护院轮班值守。
问起外院事,一个个露出茫然的眼神。
惜罗又问起端午家宴的安排,同样一问三不知。
“闹了这一场,端午家宴肯定不成了。”章晗玉跟惜罗私底下道:“委屈了你,端午佳节只怕得跟我关在院子里过。”
惜罗自己倒无所谓:“没有短了我们吃喝就好。”
后园种的花出苗了,白天她侍弄侍弄花草,再做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
一天天过得有滋有味。
提起后院的花苗,章晗玉就忍不住扼腕:
“丑啊。”
之前散漫地四处撒花种时倒是惬意……
等各色花苗齐齐冒头,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粗壮,有的纤细。还有爬藤,青苗没两天弯弯曲曲爬得满地,仿佛小青蛇。
苗圃挤挤挨挨,花苗奇形怪状,丑得不堪入目。
惜罗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主家别急。等花苗再长长,连土移植,爬藤架子搭起,苗圃分养就好了。明年花开时,后院百花齐开,肯定好看。“
章晗玉轻轻笑了声,没接话头。
“对了惜罗,之前让你想办法弄点药来,怎样了?”
惜罗惋惜地摇头。
她在厨房帮厨那些日子,人被盯得紧。有一次借着采买的借口拎篮子出门去,身后被凌家小厮跟了一路。哪能入药铺?
章晗玉倒也不觉得为难。
“早就猜到,人在凌家难办事。还好之前让全恩帮忙,从宫里弄了点药。”
小天子想念她。宫里时时赐赏,绢帛、书卷、时令鲜果,一箱箱地往凌家赏赐。
宫里的赐赏,凌家向来不查,直接搬入婚院。
有回的赐赏里出现一个小白瓷瓶,外写“跌打损伤”,瓶内装十二颗药丸,又正经地附了张医嘱:“化入水中,事后外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