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月如霜,洒着鎏金般的光华,山风推着落下的叶片,就着夜色穿行而过。
寂寂的黑暗里,没人开口,也没人离开。
季清兮绞着手指,最后看了霍寒舟一眼,低声说:“我在七星谷等你,你可一定要来。”
月光这样明亮。
个个都讲纷乱江湖自有风月,风月里刻的又是谁与谁有情,谁负了谁的情。
却是个个都不知,若是有朝一日有情人相会,一见是初遇,相逢如故人,从此便是人间风月如尘土,风也是她,月也是她。
长街空荡,暮夜无知,有人带笑,轻轻合臂,将怀里的人慎之又慎地抱住,生怕唐突了姑娘。
“好,一言为定。”
(四)
又是一年冬时节。
这天,季清兮正在厨房煮一碗元宵汤,外头乱糟糟的,有重物划过冰面的刺耳声音,听得她心口突突的。
她放下汤碗,咚咚咚跑到门外,站在冰面上正要怨上两句,却见自己那位最是木讷的叔祖正背着一口冰玉做的棺材,弯着腰身往冰室里走。
棺材里装的东西她知道,是袖姨的女儿,几十年前就死了。
季清兮有点傻愣愣的,嘴张了张,问季靖晟在干什么。
季靖晟神情很是坚定,将棺材往肩上提了提,沉声道:“不把女儿放河里,她要放,我抱回来。”
季清兮眨眨眼,一句话品了两三遍才反应过来。
季靖晟的意思很简单,红袖要把女儿的棺材封进冰河之下,她讲自己囿于过去数十年,想放下,想重新活。
可季靖晟不答应,他执意将棺材抱回来,不让红袖封它。
季清兮被绕得脑子糊涂了:“为什么不答应?”
季靖晟低头,半晌沉默,道:“她哭了。”
季清兮一怔。
季靖晟讷讷道:“她不想封的,她放不下女儿。”
季清兮没说话,她看了眼厚重的冰玉棺,婴儿的尸体被保存得很完好,像是睡着了。
她静默着,思考着。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们齐齐转头,一个年轻女人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眼睛很红,眼眶却是干的,分明没有眼泪。
红袖走到季靖晟身边:“你抱回来做什么?”
季靖晟抿嘴:“你哭了。”
红袖声音很闷:“我没有。”
“你就是哭了。”
红袖忽然大声道:“我没有!”
季靖晟和季清兮都吓了一跳。季靖晟匆忙又小心地放下棺材,揽了揽她的肩膀,哄孩子似的哄着她:“小袖子没哭,没哭,真的没哭……”
红袖推了推他,望着他的眼睛,又问:“你抱她回来做什么?”
季靖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穿过她被风吹起的长发。
他说:“你舍不得就不要封她了,让她继续待在原来的地方,她可以做我的女儿。”
……
季清兮垂下眼,心头波澜四起,却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把地方留给冰河之上的男女,自己慢慢往厨房走去。
天色昏暗下来,风吹起树上的雪粒子,簌簌落下几片洁白。
她想起来,曾经无数个雪夜里,她那被称作“摇光”的叔祖,总是和袖姨并排而立,或笑着对饮,或戏聊闲话,偶尔会一起抬头,看看墨色天际上绽开的烟火,照亮两双沉默的眼睛。
如此良辰美景,当称得“一生一世”。
季清兮笑着弯眼,心里想着自己的元宵汤,更是加快脚步,小哑巴却不知道从何处忽然拐了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将她挡得死死的。
【小糊涂蛋,上哪儿去?】
季清兮脆生生道:“去喝汤,哑巴叔你要不要,我大方,愿意分你一碗。”
小哑巴摇头,眼底露出狡黠,手下比画着:【我不要,但你可以问问门口那人,他要不要。】
季清兮一下抬起头来,险些撞到小哑巴的下巴上。
小哑巴恼了,屈起手指敲她脑袋瓜:【丫头是没见过男人吗?给你娘知道了得笑话你。】
季清兮没躲开,乖乖受了他这一下,她心头满满都是激荡着的喜悦,宛如漫山遍野都盛开了她最爱的月光花。她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是霍寒舟。
他真的来了!
季清兮猫腰,脚下轻盈,一下从小哑巴身边刺溜钻出去,几步跑得飞快。
她的眉眼都是笑,当真是欢喜到极点,于是跑得越来越快,跑过冰河,跑过长廊,直到见到门边那道身影,这欢喜终于实实在在落到实处,让她指尖都在颤抖。
季清兮定定看着他,声音比神思更快一步,她对着他大喊:“霍寒舟——”
他听见了,也回头了。
这一日是元宵,七星谷因下了三天的大雪,满目雪白,小哑巴早已提前张罗打点,故而放眼望去,夜下明灯错落,天上星光璀璨,好一派火树银花,星桥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