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舟是理不清季承暄那些无法言说的遗憾与后悔的,他知义父为心疾困扰多年,发作起来生不如死,这么一想,季清兮的话也很有道理,或许死亡对义父而言才算是真的解脱。
季清兮跳下马来,走到他面前:“你义父之前在等的人,到底是谁呀?”
霍寒舟摇摇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在等我义兄吧。”
季清兮也觉得是。她不清楚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季寒初在中原有那么一位三叔,也正因如此,她才觉得霍寒舟所言有理。本来啊,等得临死都不肯闭眼,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人,除了自己的亲儿子还能等谁,还能有谁让季承暄死不瞑目。
夜幽幽,月皎皎,季清兮站在月影与树影的重叠里,她眉目好无邪,拉着霍寒舟的手说:“那你义父临死前都在想着你义兄,想必他对你义父是十分重要的。你一定要找到他,但是等找到他以后,你可千万记得要来七星谷找我,你答应陪我挂灯笼的。”
霍寒舟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那在季承暄临死前的惊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胸膛里,却是鲜活的,期盼的,蔓延出叫人又爱又怕的欢喜。
他佯装看月亮,手背在季清兮看不见的地方牢牢握成拳,仿佛在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
“为什么?”他问季清兮,“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起?”
这个问题他问了很多遍,季清兮却从没好好回答过他。
但这次她难得认了真,旋了个身来到他面前,与他视线相对,轻声道:“我娘说,她当年就问了我爹这么一句话,我爹就跟她回家了,所以如今我也想来问问你,最好哄得你也愿意跟我回家。”
霍寒舟面色微红,小声道:“不知羞的丫头。”
季清兮捧着他的脸,冲他笑眯眯:“你要想好了,我们七星谷可不是个好名声的地方,你要是来了可是要被旁人说道的。霍寒舟,我就等你一年时间,等一年到了,你若是不来,我就再不记着你,自己再去江湖找乐子。”
霍寒舟先听得前句,想要驳斥,又听得后一句,当即说道:“江湖立于朝堂之外,本就正邪不辨,你一个小姑娘家,不要总想着往危险的地方去。”
季清兮放开他,还没说话,耳边又响起霍寒舟的声音,说道:“况且为人处世,若胸中坦荡,便不惧污名加身。”
季清兮转头:“你真不怕?”
霍寒舟:“不怕。”
季清兮笑起来,她去牵霍寒舟的手,小小的手掌塞在他的掌心,指头钩着他的指尖。
她要他把马拴好,陪着她从这里走回客栈。
一路上,她总在笑,笑起来的模样有种难掩的天真灵气,霍寒舟本来严肃着脸,听她这样笑多了,也忍不住偷偷抿了抿唇,溢出一抹笑意。
“霍寒舟,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义父教我的,我便学了。”
“你以前跟你义父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吃饭、习武。”
“你们好无聊,不像我,我在七星谷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只是我不喜欢练武,娘总说我太懒了,连哑巴叔都打不过。”季清兮的眼仿若皎月星云,“可是你看起来就好厉害,你知道吗,很少有人能打得过我哥哥的,他很厉害的,七星谷所有人都说他厉害。”
霍寒舟顿了顿脚步,别开眼:“技不如人,无须辩解。”
“你功夫这么厉害,以后想做什么?”季清兮掰着手给他算,“匡扶社稷,保护百姓?名垂武林,万世称颂?”
霍寒舟轻笑,这小丫头,一点也不像是从那种诡异门道出来的,心思单纯得过分。
他说:“我只是个剑客,却不是为剑而活,亦不为虚名而活。”
人活一世,活的是自己。
霍寒舟,就只是霍寒舟而已。
季清兮拉着他的手,眼神很亮:“霍寒舟,你人是沉闷了些,但在一点上倒是像极了我爹。”
霍寒舟轻咳一声,连带着握着季清兮的手也轻颤了下,软软的手指在他掌心一勾。他仿佛被烫着,手下热起来,脸也跟着热起来。
霍寒舟怕叫人看出他脸红,强作镇定地重新端起身板,但手下分明有些慌张起来,可再慌张,直到回到客栈前,他却也没放开季清兮。
客栈门前,季清兮跟他告别,很不舍:“霍寒舟,明天我就回七星谷了。”
霍寒舟没告诉她,其实三天前他就已从季清让那里拿了逐风,但他同她一样,也没舍得走。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认真,很想再说点什么,奈何舌头如同打了结,翻来覆去也只吐出两个字:“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