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一句话被涂掉了,陈令安举起纸对着光亮看,依稀辨认出“你也没找过我”几个字,眼前便浮现出小满嘟嘟囔囔发牢骚的模样。
他笑了。
烛台火苗跳动,屋内影子摇曳,桌上信笺温馨,饶是独对孤灯,也不觉得冷寂了。
月亮东升又西落,崭新的一天来了。
陈砚宁的脸色比昨日好点,嘴唇也有了血色,眼神却很木然,看到陈令安来,除了一句“我没事”,再无他话。
陈令安很想和她说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说儿时旧事吧,可爹爹,娘亲,大哥……那些深藏心底的伤痛,哪怕略想想,都疼得他喘不上气。
他根本找不到话题。
长久的离别是很可怕的事情,鲜活的记忆会褪色,再亲近的人,会变得陌生。
陈令安默然坐了会儿,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出去了。
他很想见小满。
昨天都没有好好和她说话。
还没出大门,吴勇一头撞进来,神情严肃,“大人,那些文官联名弹劾你的奏章已经呈递御前了。”
陈令安眼神微眯,“递牌子,进宫。”
-
御书房。
弘德帝放下弹劾书,看着刘瑾书微微一笑,笑容有点玩味,“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刘瑾书从容道:“回禀皇上,微臣绝非认为陈令安无罪,但赵橧母子也不无辜,弹劾书有洗脱赵橧母子罪名之意,微臣不认同,所以没签名。”
弘德帝眼神微闪,命吕良把弹劾书送到内阁,“让内阁判这桩官司,把所涉人员都叫去,你在前面盯着,不要发表意见。”
随后对刘瑾书笑道:“你随朕去后面听。”
内阁所在的文渊阁紧邻文华殿,原是皇帝讲读之所,离御书房很近。大概是怕扰到皇上,这里的人说话压嗓,走路蹑脚,一向僻静有如幽林。
现在却快吵起来了!
屋里乌泱泱站了十几个,屋外黑压压又是二三十个,在弹劾书上签名的人全到了。
属那个年轻御史嗓门最大,指着陈令安跳脚痛骂,别人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终于,他没力气了,呼呼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吐出最后一句:“奸贼,你其罪当诛!”
陈令安放空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你谁?”
骂了半天不知道他是谁,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那御史差点背过气,“本官乃都察院——”
“都察院的啊。”陈令安截断他,“皇上命内阁评判,没让你都察院评判,你越级越权,无视皇令,藐视天威,证据确凿,其罪当诛。来人,拖下去!”
“得令!”吴勇带着两个锦衣卫兴高采烈进来锁人。
御史大惊失色,“你居然敢在内阁撒野!奸贼你构陷忠良……放开我,放开我!救……救,阁老救我!”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聚在陈绍身上。
陈绍靠在太师椅中,双目微阖,半白的胡须微颤,还有轻轻的鼾声,似是……睡着了?
陈令安鼻子哼了声,手轻轻一挥。
吴勇拎小鸡崽儿似地提起御史,大喝道:“午门问斩!”
那御史惊得魂飞魄散:“刘阁老!”
“慢着。”刘方站出来,“陈大人一案未了,不要节外生枝,犯得众怒,皇上就是想保你也保不住。”
“好像我现在没犯众怒似的。”陈令安嗤笑道,冲吴勇唯一颔首,让他把人放了。
耳根子清净了,见好就收。
刘方沉吟少顷,轻声道:“陈阁老,你怎么看?”
不等陈绍有所反应,陈令宜就阴阳怪气说:“问我爹干什么,他怎么看重要吗?”
有人出声:“小阁老此言何意,皇上命内阁处理,当然要问陈阁老的意思。”
“嘁,你们上弹劾书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爹的意思?现在倒问,告诉你,没意思!”
一时屋内外寂然。
陈令宜:“答不出来了?呵,你们那点小心思能瞒过谁呀!既然你们让我爹避嫌,那简单,刘阁老,你来代我爹首辅之权吧。”
刘方淡然笑笑,“阁老,如果下官代为掌权,恐怕皇上那里说不过去。”
“嗯?”陈绍眼皮动动,茫然看着屋内众人,“你们在说什么?”
刘方笑道:“在说陈令安和赵橧的官司。”
陈绍好像大梦初醒似的,“哦哦,我记起来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动不动就犯困,还不知道能干几年。”
他翻开弹劾书仔细看了半晌,“赵橧因何抓进诏狱?”
陈令安:“营私舞弊,他收受地方官和皇庄庄头贿赂,在诈尸夺产案中,助案犯陷害无辜,夺财害命。”
“证据呢?”
“有淮安地方官和皇庄庄头的供词,赵橧名下还有两处来源不明的庄子,三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