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白想必是在这杀了咱们兄弟,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追。”
总算是走了。
怜青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胸前的襟裳被沾湿了一整片,濡湿潮热的触感分外分明。
是江砚白在流泪。
沉默如许。
她莫名想起了那双黑暗中的眼睛。
抓住江砚白的手,怜青小声说,“哭过了,就跟我走吧。他们可能随时回来。”
那只手修长而细腻,只有因握笔而起的薄茧子,是养尊处优的贵人手。
然而皮肤却冰冷如霜,此刻松松被她握着抬不起来,没有半点生机。
察觉到此人淡淡的死意,怜青咬咬牙,“你若是不走,以后谁来给那江琦报仇,他岂不是白成了肉泥?!”
这句话太残忍,江砚白整个人猛地颤动,一声声哀泣从紧闭的齿间溢出,像是小兽临死前的悲鸣,就连沈怜青也忍不住鼻头一酸,跟着落下两行清泪。
从那一天起,怜青就深知,江砚白有多么珍爱那个叫做江绮的弟弟。
直到十几年之后,江砚白还会陷入那一夜的诡梦中,任由自己被无尽的痛苦所吞噬。
用柴车奋力将昏死过去的江砚白拉出死人堆里以后,江家宅院很快便被熊熊烈火吞噬,大火连烧了三天,连带着整一条街都成了灰烬。真是可怕,平阳城总是悠蓝的天,也都变得火红火红的。
那是六月的艳阳天,然而日月被浓烟遮蔽,黑雪肆虐了整座城池。
一切都在大火中焚尽了,包括江绮的尸.体。但怜青知道,这反而给了江砚白一线微弱的希望。
也许,执念,就在那时候生出来的。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江绮,甚至亦是因此,义无反顾踏上了修仙这条路。
终于,成了心魔么?
怜青怔怔看向眼前的江砚白,心头却忽而闪过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这个人,当真是她的夫君吗?
第2章 第 2 章 白日飞升,羽化成仙。……
江砚白忽而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静静道,“怜青,莫怕。”
黑暗铺天盖地袭来,唯独他指缝里漏下一道天光。
方才那个念头将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张口欲说些什么,喉口里却空落落的发不出什么声音。
拿开了江砚白的那只手,怜青只觉得心乱如麻,她下意识张手环抱住他,求得一丝心安,闷闷道:“阿砚,你别走得这么快好不好。”
于修仙一途,阿砚是不出世的天才。她却是天资平平,对修仙一道也不甚感兴趣,这些年来几乎是被江砚白连哄带骗、生拉硬扯着向前修行。
曾经怜青觉得苦闷拘束,逼急了便打滚撒泼哭喊着要回她的二桥村,再也不要见到江砚白。可唯独那次直到她在地上翻滚了数十圈,假哭到眼睛里实在没水出来了,也没人来哄。
鬼火腾得就冒了出来,沈怜青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刚想质问,却不料撞入了江砚白那双沾满忧愁与神伤的眼,腿心便无端发软,然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怜青,”他无奈叹道:“你不能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本领。”
“这天地广阔,却并非任你逍遥。你这么调皮的性子,总是会为自己招惹麻烦。碧海瀛洲不比凡间,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性命之虞。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她那时还嘟囔着还嘴,“敢作敢当,若是真有那天,我认栽便是。”
“那么我呢。”江砚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可知到了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那时才隐约悟了,虽说他们两个互为彼此间唯一的牵挂,可她沈怜青本来也是无父母姊妹的孤身一人。然而江砚白不同,他曾有过顶好的人生,父母恩爱、兄弟情深,直到这一切被猝不及防地残忍剥夺,也几欲将他这个人一并摧毁。
后来与她结为夫妻,隐藏在浓烈的依恋之下,是有如附骨疽般患得患失的恐惧。
怜青,对他来说就是上天奇迹般的垂怜,江砚白绝不容许有失去她的半分可能。
此后,沈怜青便努力修行,试图跟上江砚白的步伐。
她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对方,却从未觉得二人之间存在有什么鸿沟。很多修士都说她配不上江砚白,怜青反倒他们夫妻从来亲密无间,这帮人眼瞎嘴碎而已。
就像那天,他们的皮贴皮,骨抵着骨,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离她好远。
远到就算现在自己贴在了他的怀里,却还是听不清这人的心跳声。
“阿砚。”她只觉得五脏凝结在了一处,“不要执着飞升了好不好,自玄女身陨,天底下再也没有哪个凡人能够羽化登仙。何况……你想要的,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