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乔双成,封辰钰又在榻边坐下,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空空望着床帐的方向,直到外面的玉帘如水一样响起来,她才立刻起身。
“坐吧。”封赤练扶住封辰钰要跪的姿势。
抓住她的那只手有点暖,封辰钰一时诧异,她印象中陛下的手是微冷的,像是无鳞的蛇。可现在那只手不仅暖了,圣人的身骨好像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但她没问出来,封赤练就伸手掀开了床帘。
“他倒是不想死。”封赤练说,“魂魄像是楔子一样凿在这副身躯里,咽了气也不离体,倒让我没法说救不回来了。”
床里的许衡之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因为御医说他伤在心脉切不可再挪动,封辰钰就直接做主把他搬到了自己住处的偏殿。“真是稀奇,从未见过有如此命大之人!”御医走之前还啧啧称奇,“那箭入后心,纵是猛虎也死了,不知怎么,或许是歪了几寸,学士留了命在。”
虽然如此,他能不能挺过来也还难说,御医只能开了方让他这么硬熬着。她们心中不清楚,封辰钰心里却清楚,自己抱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气息全无,如今还在喘气,是这里的这一位给的恩赐。
她起身,又对封赤练行了一个臣礼,这次封赤练没拉她。
“要不然算了吧,”那位圣人笑笑,“你看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救回来身子骨也不行了,不如你就让他自己去,我把他团一个团投了胎,十八年后再让他来侍奉你。”
封辰钰接不上这话,封赤练又随便丢下帘子:“这十八年里呢,我每年给你赐五个十八岁的面首,等到他长成了,你要是还喜欢,就再让这群人去教习他。”
这话出来,榻上的人呼吸突然急促几分,眼睫颤颤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
封辰钰终于明白封赤练的意思,一笑。
“臣不用马球队。”她说,“这一个就行了。”
许衡之的眉头才浅浅松开,整个人又昏昏不动了。
转过脸来,封辰钰把这一日一夜间的事情整饬了一下,简短说给封赤练听。自然这件事之后她要再写奏折上表为护国义士请功,但诸如乔双成这样的内宫女官不好上奏折,她就只能凑着这时候都说完。
封赤练点头,忽而挑开话题:“你想要什么?”
封辰钰一愣:“臣?”
“表了那么多功,你自己也该要点东西吧?”封赤练笑着看她,“说吧。”
“你现在,可不仅是在向帝王许愿,想好再说。”
封辰钰垂下眼睛想了一阵子:“臣没什么好求,若真是说起来,请陛下为我与许衡之赐婚吧。”
她立刻就被戳了戳眉心:“重新想!都说了你如今不是在向帝王许愿。”
封辰钰面色不变,嘴角含笑:“皆是陛下安排,臣不敢居功。陛下既然心中有臣,那臣余生就无所缺了,还贪心要什么呢?惟愿陛下国祚绵长。”
这一句话出来,突然有一条细细的金线从封辰钰方向探出,缠在了封赤练手腕上。封赤练微微露出些错愕的表情,随即失笑。她走到许衡之榻边,伸手用力在他胸前拍了一下:“尔不速起身!”
这一巴掌拍得许衡之口吐淤血,眼睛却突然睁开了,封辰钰听到他咳嗽伸手扶他,随即感觉一双已经逐渐回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我……我尚在人世吗?”
等到封辰钰要拉着他谢恩,那位帝王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谢泠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也没想到陛下这时候喊自己来。
她是十足的劳碌命,什么事都得自己插手才安心。姜守拙在前面抓杜家人,捉金吾卫里的叛徒败类,她就在后面收押,与笑笑笑交接。
笑笑笑说是传令,这一路上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一身银亮如猫皮的衣衫溅满血红,人却像是逛了庙会一样乐不可支地大笑,吓得同僚们纷纷躲避,生怕她是个什么恶物现了原形
事情就全都落在了谢泠身上。
忍那癫子忍了一夜又一日,再来见陛下就一脸死相了。谢泠平日里素面,面圣的妆都没来得及上,只是草草拍了点粉在脸上就去面圣,反正圣人要她是来用的又不是来看的,无所谓她脸色好不好看。
封赤练看着这换了新衣服,但仍旧一脸“臣今日就要累死官署”的锦燕使首领,自己也有些忍不住笑。“上前来,谢卿,”她说,“今日之事,你与姜卿居头功!”
谢泠安静地低头称不敢,看圣人没把自己和那条青毛并列,情不自禁露出一点微笑。封赤练睨着她的表情,轻轻用手指叩叩桌子。
“朕决意把你们每人都封赏一次,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开口求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