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山君翻转手腕,让剑对准自己的胸口:“为了你们所有人不覆灭,我会牺牲无辜者,我会严惩本不该被严惩的人,我对这一切负责,承担本该属于你们的恶行,整理你们的欲望。”
“现在,你准备杀死我了,你有了更好的方式去解决这一切吗?你想明白龙脉该背负什么了吗?”
“做给我看!”
阿傩用最后的力气把这把剑送进绛山君的胸口,一瞬间无数光影在她面前升起。她看到蒙昧之中的人叩拜娲皇,她看到廓行之主把部民藏在腹下,她看到洪水,看到天灾,看到瘟疫,看到神因仁慈而伤痕累累,神因伤痛而暴怒。
她听到无数的祈求,哭喊,战争前的祭祀,看到义人与义人相杀,看到绛山君蜷缩在一个孩子的身躯里,这个帝冕的孩子紧紧皱着眉头,全天下的声音都在她耳边回响。
她想要的是一个群臣掌握朝政,帝王仅作象征的国家,她想要一个龙脉永远沉睡,不再掌握人生死的世间。
至今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但当她用绛山君的眼睛看到这一切时,阿傩明白了。
太早了。
这个天下还太羸弱,羸弱得支撑不起她的想象。其实她也没有想象好该如何处理这一切,在看到它们之前,她甚至不理解龙脉在做什么。
那把剑穿透了龙脉,却没有带出一丝血迹。
它从她的手中坠落,而绛山君仍旧温和地看着她。
“世间的一切都将终结,龙脉亦有死期。”她说,“那一天会来,只是不是现在。”
她伸手擦了擦阿傩脸上的泪水,用指腹,再用指背。
“你可以下一次再试,等到下一次你的感情里不再掺杂着怨恨,等到下一次你真的觉得时机成熟了再试。”
阿傩的嘴唇翕动着。“神君……”她微弱地说。
绛山君对她轻轻点头,然后抬手折断了她的脖子。
近神的身躯终于丢掉最后一丝力量,从云端向下坠落下去。猞猁和白鹿仍旧沉默地站着,直到身后的主人开口。
“带她走吧。”她说,“带她从那条河里过去,你们再去做家人吧。”
两道白影追随着女儿的身形飞下去,黄昏在他们身后完尽。
……
黄昏渐去,大地沉入了真正的夜幕。
凉爽的墨蓝色从东方氤氲开,夜露在草叶上生成。
聂云间闭上眼睛,觉得一阵柔和的风拂过面颊,让他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他的血快要流干净了,精神也变得很轻,很轻,好像随便一阵气流就能把他卷走,推进绛山之下无光的河流。
这样也可以,聂云间想。
他从走入夜幕时就谋划好了一切,无论如何他都要把绛山之魂送到夜幕深处。他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或许他必须死,那他无怨无悔。
可如果还有哪怕一线生机,他都想活下去,活到他的陛下回来,告诉他一切结束。
他要没力气了,这副身体耗干了所有作为人的生命力,绛山给他灌注进去的生机也无法停留,他现在就像是一只漏了的袋子,什么东西倒进去都只会流淌出来。灵魂已经没有束缚,即将向天空而去。
而下一秒,有谁拥抱住他。
好像山林间落下的一场细雨,好像晨起时从背后披上的一件旧衣,他的灵魂沉沉落了回去,落回到逐渐感到温暖的身体。
聂云间睁开眼睛,他看到自己的陛下,自己的神灵,现在她不高大,不威严,不令人震悚。那副身躯近乎于凡人,与他相贴的肋骨处传来心脏的搏动。
神暂时收起作为神的法相,用他最熟悉的形态待在他身边。
“您回来了。”聂云间用唇语说,“我这次等到了您回来。”
绛山君理开他被血粘在他脸上的发丝,吻了上去。
“我回来了。”她说,“我知道你在等着。”
暖流拂过身躯,咬合那些致命的伤口,聂云间举起还因为剧痛而有些颤抖的手,艰难地伸向面前的人,终于与她拥抱在一起。
没有比这更完满的了。他想。
这三世的求索,想要的只是这个瞬间而已。
第125章 恶夜“有贼人开外城城门——”……
暮光熹微。
梁知吾掀开车帘,焦虑地看着正在沉入阴影中的街道。远处宫门已经落锁,捉犯夜者的差吏也打起火把来,若不是金吾卫都认得这是右相的车驾,她估计早就被拦下盘问了。
其实她不该这么晚出行,即使三品以上的官员有夜行不禁的权力,也免不了第二天早朝的时候被参一本跋扈。马车车轮的辘辘声轧过石板,梁知吾放下帘子,她现在已经顾不上第二天早朝会不会有人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