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集的那些灵魂,她吞下的那些族人,都在瞬息之间消弭,被眼前的神有条不紊地送去死者该去的地方。
阿傩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现在仍旧有近乎于神的力量,那些白色的神使在她面前就像是一群小崽子,她还能大踏步地再走上去,试着再一次与绛山君搏斗。
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已经失败了。
她的神,她的君主,她曾经的庇护者就站在那里,平和得近乎于纵容。
绛山君难道不知道自己确实可能杀了她吗?如果刚刚那只鹤出了问题,如果他真的死了或者不敢走入夜色,如今的局面可能全然不同。
为何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平和的神情?
像是为了回应她一样,绛山君展开手臂。
她注视着眼前这司星的遗民,不带轻蔑,不带讥讽:“到我面前来。”
“穿过我的神使,到我面前来,如果你能在我面前站定,我允你刺我一刀,”
那双榴石色的俯瞰着她,她别无选择。最前排的神使是小型的兽,兔子,白鼬,山雀,他们层层叠叠,如同天上与地上一齐飞来的潮水。
阿傩身边的雾气把他们击落,拍开,他们带着血坠落在地,又被绛山君的力量修复如初。
再向前一步是巨大的走兽,他们用爪子,用角,用身体一次一次地撞击那黑色的雾气,每一次都蹭下微不可察的一点,留下细微的裂痕。刚刚复苏的小动物们一拥而上,竭力将这些裂痕凿大。
更向前就是身披纯白衣着的人了,这些人里有些陌生,有些熟悉,作为司星祭司的孩子,她也曾经在林木间迷失过。那时会有雪白的动物走过来,或许变成人,或许保持着动物的姿态为她引路。现在所有人都站在她对面,用身躯堵住她向前的步伐。
阿傩想要大笑。
“你们知道你们不该做她的奴隶吗?”她问。
“你们知道你们不该在祭台上被放干血切开胸腔献给她,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吗?”
没有
人回话,他们拔出武器齐齐上前,大部分人靠近不了她,但总有几个能穿过雾气来到她眼前。
“你知道神君本不用回应我们吗?”有人问她。
不断有神使倒下去,又不断有神使站起来,阿傩没有停下,她顶着这浩浩荡荡的白色,一步,再一步,如同攀登玉阶的刺客,竭力接近高处的王。终于她看到了站在这一切尽头的绛山君,而她面前只有几个兽形的神使还站着。
离她最近的是一头猞猁,洁白的耳尖上生着一点黑毛,在她身边是一头雄鹿,两个神使肩并着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阿傩调转剑尖,猞猁俯下身雄鹿低下头,两方撞在一起的一瞬间,空气被一声惊叫划破。
绛山君抬起眼睛。
那个孩子身边的雾气被撕碎了,她的身形比一开始小了几倍,一道清晰的伤口从胸口贯穿到腹部。但她不是因为这个尖叫,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这对并肩的动物神使。刚刚开始一直语调平稳的近神之人悲泣出声。
“为什么你们也在这里!”她问,“为什么是你们在阻拦我!”
“你们已经忘掉你们是谁了吗?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阿妈,阿耶,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猞猁的毛上沾着血,她和雄鹿与眼前的女儿对视。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疯狂,他们的眼神一如往昔,与温柔地吻过她然后一同离开的那个夜晚没有不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成为绛山君的神使?他们不是被杀死了吗?他们为什么明知道司星部族遭遇了什么,现在却还是守护在她的身边?
血从阿傩的前胸渗出来,她的眼中也开始渗出泪水。她知道神使能够听明白人的语言,能够变成人的样子,可是她的父母永恒地沉默着。
“让开吧。”绛山君说。
猞猁回了一下头,用头拱开身边的鹿,给绛山君让开一道位置。
“我不知道他们也会来,”封赤练说,“我无意用这种方式折磨你。”
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阿傩面前,后者握紧刀,止不住地颤抖。
“你控诉我杀了你的父母。我没有。”绛山君说,“司星祭司在我面前献祭了彼此,希望换取部族留在绛山中。我没有答应他们,但他们留下来了。”
“你问我为什么主宰着这里,问神为什么拥有绛山,问君王为什么拥有国家。”
她抓起阿傩拿着剑的手:“娲皇曾经是无情的蛇,我也可以成为沉睡的山脉。但你们一次一次叫醒我,让我看到你们的脆弱,混乱,失序。于是我成为一种规则,一种制度,一种保护者。在你们有更好的方式之前,我都存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