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或先发制人。”聂云间说。
打仗除了兵力粮草这些事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士气。作为来攻方一直缩着按兵不动,真打起来难免士气低落。大巫病是真,那抢占先机正好,大巫病是假,只要最高统领不脑袋一热,那也不会出大事。
封赤练靠在毯子里出神,聂云间顿了顿,继续说了:“陛下不当问臣。”
她稍微皱了皱眉。
“亦不当自专。”
她把后背离开褥子,俯身看向聂云间。他已经稳定下来,恢复了一个直臣的姿态,那双眼睛映照着一点青色的光,看起来寒水一样凛凛。“朕都御驾亲征了,”封赤练说,“难道不能自己做决策吗?”
“陛下不是为了决策战局来的。”聂云间说。
他注视着那双暗红色的眸,在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封赤练勾了勾手,他拢起衣袖走上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怕是连红都不知道。”她向前俯身,贴近了聂云间的耳廓,“我当你只会唱陛下圣明,是想装失了心不会再说其他的话了。”
聂云间平视着眼前。
“陛下圣明。”他闭上眼睛,表情平和地说,“臣没有必要装。”
他在她面前赤/裸着,无从伪装。
从御帐里出来,一拐弯又碰上了连红,她用膏脂涂着手,一边涂一边喃喃地抱怨该让那个谁也跟来边疆冻碎那一把老骨头。那个谁没点出名来,旁人也不知道她是在骂梁还是骂杜。一看到聂云间她就不骂了,又柔软又自然地靠过去。
聂云间很不领情地往外撤了一步,好险没把连红闪在地上。
佞臣的平衡能力都很好,连红趔趄一下,站直了:“问左相好。”
“方才得面圣颜,圣人今日心绪如何?”
聂云间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好像她是个什么新物件一样,连红被打量出一身鸡皮疙瘩,刚要说话就听他先开口:“圣人要你盯着京中的事情,你有何打算?”
嗯……嗯?嗯?
连红迟了迟,没反应过来,圣人几时要她盯着京中的事情了?聂云间看她脸色,摇头。
“此番御驾亲征只带着你我,难道是圣人喜欢你我么?”
“圣人就是喜……不对,你什么意思?”
“宫禁之中随身侍奉之人,圣人一个也没有带,”聂云间说,“四相之中,圣人携我与你至此,朝中留梁知吾主事。五皇女目盲,明面上不能主掌大局,但许衡之为其幕僚。我再问你一遍,此番御驾亲征只带着你我,难道是圣人喜欢你我么?”
啊不是……怎么想都是圣人喜欢你小子!
连红不傻,傻子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待这么久,只是不被圣人宠爱的时候容易紧张,一紧张就钻牛角尖。聂云间这么说她就恍惚地回过味来,咂摸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圣人这次带走的人是反着来的。按道理正常皇帝应该留自己放心的大臣在朝堂,带自己用得惯的侍从来边疆。
现在朝上五皇女是瞎的,直接参与
朝政的只剩下了个梁知吾,可圣人实际绝对说不上亲近器重她。为何要如此布置?
那个叫于缜的圣人心腹,又为何不带来呢?
一道惊雷滑过连红脑海,她骤然想起来什么。
五皇女虽然是亲王,但是没有开府,仍旧居住在宫禁中。她虽然目盲又深居简出似傀儡,但连红有听到消息,当时离京赴边疆查沈家案子的正是她。
那就对了,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圣人是把她觉得掀不起风浪的朝臣带走,任由朝堂上的人将水搅浑,再从水里叉出这些翻闹的鱼儿。
五皇女是瞎的,但五皇女那个老师不是,许衡之很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与封辰钰一合,就是替圣人叉鱼的钩子。于缜留在宫禁中正好能确保她起居无事,御驾亲征是饵,正为肃清朝廷做准备。
这个想法让她震颤起来,几乎要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圣人带聂云间可能真是喜欢,圣人带自己干嘛呢!不就是因为自己根脉广植方便传递消息,可以给圣人当眼睛?
为什么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这几日圣人召见时自己傻了似的,还要这人提醒?
连红支支吾吾地盯着聂云间,对方仍旧是冷心冷清的一张脸,大概不准备听她道谢。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连红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你和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到底为什么比我还会揣摩圣心啊!
在烈烈的寒风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扭曲了一下,好像是忍下去一句什么不太文雅的话。
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有士兵围在旁边取暖,烤自己洗过的额带和枪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