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赤色的蛇狎昵地在他颈上绕了一圈,突然收紧,窒息感逼迫他睁开眼睛。
“在官署里还不够?”他咳了一声,问。
“随你吧。”
蛇没有做什么,它慢慢放松了身体,昂起颈子凑到他耳边:“别那么紧张,我只是发觉你这个样子很好笑,所以来笑你而已。”
“你现在明明有机会问,为什么不问呢?”它说,“你会去揣度皇帝到底是不是蛇妖,为什么不揣度蛇妖是否是皇帝?你甚至都不用试探我,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给你一个回答。”
聂云间不去看它靠近的头颅,蛇就用尾巴戳着他的脸颊,生把他的头转了过来。“我不信你,”他冷淡地说,“无需多问。”
“你是不信我的回答,”它轻轻在他肩膀上绕了一圈,“还是不信你自己?”
聂云间眼中的光闪烁了一下,他又要合眼,蛇却突然凑近了。
“你好怕啊。”它说。
“如果我就是呢?如果世上就是没有‘封赤练’这个人,只有一条蛇呢?为什么你这么害怕这个真相,害怕到寻求它都畏首畏尾?”它说,“如果你觉得皇帝治国英明,那大可以不在乎她是妖是人,如果你觉得天家永为正统,尽可以放手去查,无所谓皇帝会不会因此有什么感想。”
“可你被卡住了,鹤卿,涉险滩而囚于网中。”
它用榴石色的眼睛看着他,蛇的双眼和圣人如此相似。
“你爱她吗?”它轻柔地问,“你发觉这一切不可能全部都是作伪,皇位上的那个人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你无法割舍,却不能接受,告诉我,鹤卿。”
“你爱她吗?”
你爱他吗?
那不是蛇的声音,那是从他心上传来的更沉重的叩击,叩得他骨骼里都传来痛意。聂云间长长地吸气,又吐出来,想要挣脱蛇尾。
“没有一个臣子能狂悖到爱上君王。”
如果她不是君王,他也不该荒唐到爱上窃国的妖物。
颈上的冰凉感忽然消失了,他错愕地看着那条蛇从他身上游下来,移动到窗边。
“你啊,骗子。”它用笑音说。
“庆幸吧,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的陛下也抛弃你了,做个孤臣去吧,聂云间。”
“做个一直说谎的孤臣去吧。”
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前面传来车夫的咒骂声,聂云间踉跄了一下,再睁眼时那条蛇已经不知去向。车里骤然空了,空得他有点茫然。
挤压在胸口的那一团乱麻没有消散,骨头却像是被蛀空了一样轻,聂云间在车厢里蜷起身抓住衣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痛意愈发明晰。
“相公?聂相公?您……”
车停下了,出来迎接的仆人掀开车帘,被聂云间的脸色吓得向后一退。他搓了搓袖子,忖度着相公是不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忖度半晌还是把话说全了。
“相公,府上来人了。”
“来了两位……贵客。”
客是稀客,不如说是寻常时候根本不会出现在他府上的人。
封辰钰穿银丝团龙纹的袍服,腰上佩了银鱼袋,一抹素纱挡在脸前遮住了眼睛。许衡之站在她身侧垂首,在聂云间走近时才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瞬。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的神色不太对劲,但谁也没有去问。封辰钰把手里的茶放下,被遮挡的面颊转向聂云间。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突然起身对他拱手行了一礼。
“今日来,是有求于左相。”
她求他什么呢?
这是封赤练给她的一道考题。
当新做的团龙服下来的时候,封赤练拿起放在上面的鱼符在手里转着玩了玩。“刑部会主理这个案子,”封赤练说,“那个虎……大猫,会交到笑笑笑的手里,擅杀副将和擅动军饷的罪名轻重,都交给笑笑笑来定。”
“你要做什么我不干涉,这是锦燕使的令牌,姜守拙和谢泠现在你都可以调用。接下来怎么用,如何安排,都你来决定。”
封辰钰能感觉到圣人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既然你说许衡之当用,那他的学生也应该当用,你就带着他给我看看你们的用处吧。”
所以,这件事应该怎么做呢?
虎诘的事情很好解决,如果圣人不想罚她,只需要一句“事出有因”就可以让她官复原职,不需要费这么大干戈。
但既然把虎诘交到了笑笑笑手中,就说明这案子要审得惊动朝野,让所有人把目光投过去,掩盖住圣人真正想知道的那件事。
西北的两员大将究竟是怎么没的?是谁暗中绊了许衡之一脚,是谁煽动起来哗变,又是谁想要废掉虎诘?这些事纠缠在一起,露出一个险恶的意图,有人要动摇西北,变乱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