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神真的降临了。
祂们分踞各地设立法则,屠戮异己吸纳信徒,在疆域内创建属于自己的领域。
父王深感皇位岌岌可危。
于是他指派一人代他前去镇压邪祟,解救苍生,宣扬皇威。
这个前去送死......啊不。
这个送温暖的善举,便落在了我这个不受宠的长公主头上。
我自幼被送往落雁山学艺。
同门嫉恶如仇,把我视为皇室的爪牙,总爱挖苦我:
「常乐师妹,你为何不笑?」
我便会很实诚地告诉他们:「因为我生性不爱笑。」
我的回答使他们深感无趣。
同门哄笑后转身去捉弄新来的小孩,天赋极差的宋瑾之。
我和宋瑾之同为难兄难弟,但并不惺惺相惜。
我总被遣去打水,而他要补衣裳。
都说熟能生巧,七年后,宋瑾之绣得一手好花。
抬手飞针,能正中飞贼的眉心。
至于我,我苦修七年,才被告知神明之貌不可直视,否则会失去神志。
可弑神,总不能不看神。
我只好接纳师傅的提议,亲手剜下了双眼,制成了珠钗。
常人只当我是个无害的瞎子。
却不知我的眼就在身上,甚至,能窥见更多玄机。
空空的眼眶有些惹眼,我取来一条丝带覆在眼眶之上,在脑后系了个漂亮的结。
然后我捧起铜镜细细地端详。
白如羊脂的肌肤与殷红的唇。漆黑的眼被嵌在簪上,插在鬓间佯装饰物。
浑圆漆黑的珠与黑色的簪身,在发间毫不起眼。
使我这条能单手举十米长刀乱砍人的疯狗,更像柔弱而不能自理的猎物。
同门之间开始流传新的说法:
长公主常乐为屠神证道挽救苍生,不惜活剜双眼,是个狠人。
再也没有人敢问我为何不笑了。
终于轮到我发问:
「师兄师姐,你们为何不笑?」
他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因为我们生性不爱笑。」
这场长达数年的变相排挤,终于在我学艺精进,决意出山之前落下了帷幕。
师兄师姐每人贡献一颗小米,在上头施法落咒,装进香囊,赠与我和师弟。
我与宋瑾之便上路了,并在路上温习了弑神的功课。
神明拢共七位。
祂们各自设下结界框定疆域,称之为神蜮。
神蜮之内,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因为这是神明的意愿。
外来者进入神蜮后,会进入一具新的身体,被默认为神的信徒。
作为神的信徒,就要遵循神蜮的规则。
如果举止怪异,神会降下惩罚。
棘手的是,每个神蜮的法则并不相同。
这意味着,生存下去的办法,要靠我们自己摸索。
我与师弟需要做的,便是一面遵守规则一面寻找线索,推出神明的藏身之处。
最后,弑神。
神陨,神蜮消失,畸变的区域就会变得正常,恢复原本应有的宁静。
......
学成归来,途经滇南,那天是七月十六日。
我想拜访皇叔,与师弟进入南诏王的宫殿,其实已进入神域,开始循环。
我们的意识进入了两个人的身体。
婢女关山月,常侍展昭。
进入神蜮,受到神的规则影响,我丧失了记忆,真当自己是在宫中当差的婢女。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神明陨落,神蜮消失,我才慢慢地记起一切——
原来出山之后,我屠戮的第一只神,寄宿在我的叔叔身上。
我杀了我父亲的弟弟,我的皇叔,南诏王常远。
我的神色极复杂。
怪不得展昭,不,宋瑾之总是含糊其词。
他早知我生性多疑,说了我也不会信。
非但不会信,还会缠着他问东问西,甚至怀疑他与其他势力勾连,时刻提防他。
怪不得,我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信赖,怪不得,那张人皮总让我感到熟悉——
还有我爬上春巢宫的房檐,尚未探头就直视尸体,我竟然丝毫未觉察不对。
我未将头探出房顶,他侧躺在房顶上,我们却能双目正对,视线齐平——
因为我脸上的是义眼。
而簪在鬓间,同他视线齐平的那根珠钗,才是我真正地用来看东西的眼睛。
仔细地回想,我根本不知道这枚珠钗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它摸起来是圆的.......
因为它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无法看见它自己,只能看见别的东西。
「神明之貌不可直视?」我看向宋瑾之,「可春巢宫的人都看了的。」
「祂比较特殊,始终没现出全貌,神的真身,应该是梦中的那只虫佛。」
原来如此,因为这只神的破局关键。
目睹耳闻,窥见秘密,才能够跳出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