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人肝、人肺......
这位统治者说摘下这些器官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摘下树上的果子。
可人只要失去其中的一种,就会死。
他十六岁来到滇南,就已经开始痴迷于追求长生。
那他杀死的人,究竟有多少?
尸山血海,碎骨盈地,被他夺取性命的人,数不胜数。
在他尚未与神共生之前,滇荣殿就已经设置了如此多的房间。
那真的是他的寝殿吗?还是他饲养平民的地方?
在那些窗户没被凿出来之前,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躺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位追求长生的帝王?
还是无数个满怀希望,来王宫中谋求生计,却又忽然杳无音讯的平民?
南诏王曾请过各路神明,正神、邪神,他全都一视同仁,修建神祠。
而后滇南大旱,他没有停止挥霍,还把这种行为有意美化为「为民祈雨」。
他打着招收侍卫的旗号,将无地可下的、身强力壮的庄稼汉收入宫中,说是为其增收。
但没有人知道最终从宫中平安地回去的有几个?
或许一个也没有,滇荣殿前,竟然只有两名侍卫。
尸骸多得无处堆放,他在有神相助后,便不再杀戮。
于是,他造了一尊金色的巨佛,把他们永远留在那里。
仁爱慈悲的神明里,腹里藏着如此肮脏的勾当。
但神,只是微笑,微笑着接纳人间的一切善,与一切恶。
这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
远比南诏王在利刃前陈述的版本要残忍、血腥、邪恶上百倍。
而他,轻描淡写,企图一笔勾销。
这才是他的终章,这才是真正完整的故事,这才是——
才是这座滇荣殿中,藏得最深的秘密。
我回眸看向人群中的詹王妃。
她双眼通红,竟然已流不出眼泪。
詹王妃为了寻找她年少时的爱人入宫为妃。
却没想到,其间已有神明作祟,两人早已阴阳相隔。
「哪块骨头是他的?」詹王妃无助地望向我,「帮帮本宫......」
「抱歉」我只能叹气,「这世上,人做不到的事,也很多。」
她转而询问骨堆:「你在哪儿?在这儿?还是在那儿?你说啊!」
我想起在滇南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阿诗玛》。
喜欢上阿诗玛的恶棍对她爱而不得,于是贿赂了崖神。
崖神在她与心上人相见的路上放出洪水,将他们二人冲散。
阿诗玛变成山下的一座石峰,大家叫它回声神。
怎么呼喊它,它就怎么回答你。
但尸骸堆起的山峰,不是能回声的石峰。
詹王妃听到的,只有微弱的吸气声。
她腰间的那条花腰带,红艳艳的,蛇一样,护着她。
阳光爬上这些尸骸。
为这束光,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天边翻起鱼肚白,属于春巢宫的七月十七终于如约而至。
朝阳初生,天边万丈霞光,将身侧所有的景色都照得亮堂起来。
我们走出滇荣殿,阳光爬上我沾了血的鞋尖与裙裾。
继而是我的肩膀、我的下颚。
最后,我整个人,都被霞光所笼罩。
能看见日出的感觉真好。
感慨万千之际,我的真心话脱口而出:
「王妃娘娘,给我......」
啊,现在不是特殊时期,该改称呼了。
「请您给奴婢涨例银吧。」
我以为身后会有声音响起,但周遭寂静,只有「呜呜」的风声吹过。
我回过头。
第10章 尾声
没有詹王妃,没有展昭,没有常宴......
没有春巢宫的那些人。
就连清坤宫的人,乃至整个后宫陷入循环的宫人,全都不见了身影。
唯有滇荣殿,静静地伫立在我身后。
但它远不及我印象中那般高大雄伟,好不正常。
不,不是好不正常。
是先前的滇荣殿大得非同寻常,与先前相比,现在的滇荣殿很是寻常。
没有巨佛,没有尸骸,没有上万颗夜明珠。
它就是一座普通的藩王殿。
它本该就是如此的。
殿前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高束着马尾的少年背着剑,向我走来。
我眯起眼看他。
他与展昭有几分神似,但远比展昭更气度风流。
「师姐。」
他走近我。
「神死了,神蜮消失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你在说什......」
我的头胀痛了起来,像有人往里头灌满了水。
我不是关山月,也不是宫婢。
我是,我是——
我是常乐。
父皇常源封我为长乐公主,但我的人生并不常乐。
君主不仁,天下大乱,百姓焚香颂经,倾诉欲望,供奉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