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她是活人。
活人!
活尸未必是恶,活人也未必是善。
「董慕呢?你为何在此?」我没松手,「别喊,否则杀了你。」
她眨动着大眼睛,涌出几颗剔透的泪。崔绣绣像邓晚一样胆小。
「行了,别哭了。」我的语气软下来,「只要听话,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她顺从地点头,眼神飘向不远处。几名仆役在林中吆五喝六,似是找人。
我松开手,她轻喘了几口气,低声道:「帮帮我,我要出村,他们都是尸体!」
「小姑娘,你可瞧清楚。」我指了指自己,「瞧清楚我是什么东西。」
「但你只是身子不正常。其他人看起来,是身子脑子都不正常!」
我眯起眼审视她:「董慕叫人抓你回去?」
小姑娘点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沉吟片刻,道:「走,去码头。」
董璟道:「我回家中换衣裳。」
「不行。」我跨到他身前,「万一你去通风报信呢?」
「你知道我不会——你是怕她出村后,董慕问罪,要我担责。」
「是,若你也在场,便可替我作证她是私逃。」
「所以请吧。」我颔首示意,「祭官大人。」
董村地形特殊。
三面环溪,东面靠峭壁,峭壁底下有巨洞。
溪叫女儿溪,洞叫桃源洞。
今夜的喜宴就设在这座桃源洞中。
平日董村人进出村落,全靠船渡。
码头修在南面,距此处较远。
走在路上,眼见离村有望,崔绣绣的心情渐佳,话匣子跟着打开。
「我家里穷,全靠我爹砍柴卖钱。我就去掏鸟蛋,跟着他上集市挣钱。
「前几日,我照旧去山上掏鸟蛋,遇见了董慕。
「他说他尚未娶妻生子,对我一见钟情,要我当他夫人。我就、就答应去他家看看。
「我原本打算在他府上住几日,掂量掂量他的家底。
「今夜我想出府逛街,他陪我去,本来好好儿的,谁知忽然之间......
「忽然之间,大家全成了尸体。
「董慕是尸体,脚夫是尸体,绣娘是尸体......可他们却能动能说!
「我拔腿就跑,只想快点离开。
「我记得进出董村要坐船,却怎么也找不着码头。
「董慕叫家丁来找我,我不敢回去,慌不择路,趁乱钻进这片树林。
「......就凑巧撞见你俩在商谈这些怪事。」
......
末了,她真诚道:「我没有要同你争男人的意思,你别生气。」
我面色阴沉:「我嫁来董村,是为我姐姐。她在三年前嫁来,自此杳无音讯。」
所以我根本不稀罕男人。她竟觉得我会为了董慕刁难她,这揣测令我光火。
崔绣绣后知后觉,赶忙道:「抱歉。以己度人是我不对。」
我们一行人走着走着,一条溪出现在眼前。
我知道它,这条溪叫作女儿溪。是董村人收入的主要来源。
女儿溪产奇鱼,奇鱼能卖万金,饥年,这条溪养活了全村的人。
这是一条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溪,平日它平静且美丽,今夜却很不对劲。
今夜它宽得离奇。像片海环住董村,溪面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
巨溪环抱此村。是生财的宝盆、迷人的温床;又是隐晦的囚笼、未知的危险。
师父说过,水浅则清,水绿则深,水蓝则广,水黑则渊,水黄则急。
而它,乌黑如墨汁。
四周没有一点风,女儿溪如一条不起褶的黑绸。
溪面倒映着黝黑深邃的夜空,纯粹的、空洞的黑。
有那么一瞬,我神思恍惚,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溪,想要伸手触碰溪底的天空。
我看见溪面的倒影,美艳的女人满目痴迷,鬓边的鸢萝同她红唇很相称。
我微笑,她也微笑,我歪头,她也歪头,我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我。
崔绣绣蹲在溪边,神色恍然地想要伸手触碰水面,被我一把拉住。
「别碰。」我心有余悸,拉着她后退几步,「水底好像有东西。」
我抚摸自己的发髻,那儿只插簪了根珠钗,鸢萝早被我摘下了。
映在溪面的不是我的倒影,是只莫可名状的怪物,在引诱我。
「水路应该是走不通了。」我道,「女儿溪也变得很古怪。」
崔绣绣道:「那山洞呢?东面不是有生了洞的峭壁吗?」
董璟道:「那洞叫桃源洞,没人敢擅入桃源洞。」
崔绣绣追问:「为什么?」
「那是神的寝屋。」
她沉默了。
离席太久,我和董璟都该回去了。
崔绣绣呆站着,说她不知道该逃到哪儿去。
她茫然地站在溪边,像失了魂:「既然逃不过,不如我先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