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光祖是家中独子,父亲在他出生后溺亡,母亲绝食殉情,把他托付给前任祭官。
董光祖幼年失亲,因而早慧。
他俊俏的脸尚带婴儿肥,但双眸沉静,情态老成。
前任祭官死后,董光祖搬回旧家独居。
祭官二十岁的独子,董璟,则子承父业,成为了新祭官。
此宴是董璟操办的第一场婚宴。
董璟面如冠玉,雅人致深,喉结处有块尸斑,气质郁于病态。
相较之下,董光祖是孩童,危险性更低。
但董光祖的腰间挂着铃铛。
一枚雕工粗糙的青铜铃铛。
那是......赶尸铃!
湘西有三怪,赶尸是最广为人知的一怪。
赶尸人摇动铃铛,唤醒客死他乡的湘西人,尸体闻铃归乡,入土为安。
能操纵死人行动,全仰仗那枚铃铛。它就是赶尸铃,董氏本家的传家宝。
而眼下,数目庞大的活尸在宴厅内把酒言欢,对自己的死亡浑然未觉。
而十岁的村长董光祖,却佩戴着赶尸铃,在此处面不改色地端坐着。
我明白死去的小晚如何能拜堂了,是董光祖把铃声揉进了戏乐里!
鞭炮炸响盖过戏乐,小晚暂离控制向我传信,继而风急铃响......
董光祖有问题,不能贸然相会。
我得设法接近董璟。
强忍着恶心,我夹起桌上的一块腐肉送进嘴里。
酸水涌上喉头。
我跌跌撞撞地往主桌走,背对着我的董光祖及时侧身。
我呕了出来。
董璟被我吐了一身,似是愠怒:「这位夫人,请自重些。」
「大、大人海涵,小女子有孕在身,嗝儿!」
董璟看向董光祖:「我去换身衣裳再来,望您见谅。」
董光祖心不在焉地点头。
我捂着嘴跟出去,佯装还要再吐。
出了洞,外头是黑漆漆的天。
四周山林环绕,数座高峰俯瞰此间。
几盏红彤彤的灯笼亮着,像魑魅的眼。
洞外没有换衣的地方,需要穿过东面森林去往村落。
沿着林中的红毯往回走,枝丫张牙舞爪,像枯瘦的臂。
董璟忽然停下,我冷不丁撞上他的背,抬头时心里一惊。
他脑后别着傩具,是唱傩戏戴的面具,青面獠牙,狰狞非常。
傩戏是娱神的戏,祭官是侍神的官,原来傍晚登台唱戏的也有他。
戏服繁复华美,动辄叮当作响,同诡谲的傩具相称,显得鬼气森森。
「孕妇可不饮酒。」董璟转身俯视我,「夫人佯醉,意欲为何?」
方才他没有当着董光祖的面拆穿我,说明他与我并非处于对立。
我索性开门见山:「大人,新娘是我家老爷病故的夫人?」
「婚宴是董慕要办的。」董璟语气平静,「死了,才算出嫁。」
「为何?」我攥紧双拳,问得更露骨,「董慕卖她配冥婚?」
董璟反问我:「湘西三怪,你全都知道?」
我迟疑:「我外地来的,只一知半解。」
「湘西三怪,有一怪叫落花洞女。邓夫人是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我咀嚼着这个词,「听起来像神女的名字。」
董璟笑了,漂亮的死人发笑,使这份美丽填满悚然。
「落花洞女不是神女,是神的新娘。」
湘西有三怪,落花洞女是其中一怪。
未婚的女子途经山洞,在其间不吃不喝也安然无恙。
归家后不久,她就会去世。这种非自然死亡被称为落洞致死。
女子之所以会落洞致死,是因她们与洞中的神明,坠入了爱河。
与洞神相恋后,她们归家时溺于相思,不吃不喝,便活活饿死。
族人会选定一个良辰吉日,将这些女子送入洞中,献予洞神。
这些被献去的女子,就叫落花洞女。
与神明结亲,可得神明庇佑,因而族人以养育出落花洞女为荣。
人与神明相恋,因此死了才算是出嫁。
而嫁与的对象是神明,所以今晚的婚宴,新郎一方始终不曾露面。
「可小晚已成婚了,怎可能会落洞致死?」
未等董慕回答,我喃喃道:
「对,因为董村,根本没有未婚的年轻女子。」
十年前,村中已有「董村风水只旺男」的说法。
女婴早夭,男婴才能活。
董村是个闭塞的村落,除嫁娶外,不许外人入村。
男人们的妻子,全都是外嫁来的异姓女子。
......落花洞女会和现状有关联吗?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的思绪戛然而止。
隔墙有耳!
董璟先我一步揪出来人。
我诧异道:「是你?」
崔绣绣眼带惊恐,似要尖叫。
我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