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荡开处,谢桥瞥见自己的倒影——官袍虽破,脊梁笔直如东槐。
"本官要见黑骑卫旧部。"他扯下染血的襟带缚住散发,"崔明庭既以命作注,本官便陪他赌完这局。"
温怀的剑鞘忽地击打礁石。黑骑卫是崔明庭的残党。
十二道黑影自芦苇丛跃出,为首者捧上崔明庭的银甲:"驸马遗令,待御史重执朱笔时,将此甲沉于谢府旧址——权当他为桥下石,渡您最后一程。"
谢桥接过铠甲:"本官要劾君。我的笔是淬过血的,该用在社稷痛处。
"
转眼,秋风至,一月过。
谢桥在躲避晟帝追兵的途中和温、袁二人走散。这样逃亡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那夜追兵的马蹄声碾碎河滩卵石,那人对他说:"西南十里有个义庄,亥时燃三柱艾草为号。"可惊起的寒鸦恰遮住谢桥最后的视线。
谢桥的皂靴陷在河滩淤泥里,身后追兵的箭矢擦过耳际,将温怀那句"西南十里义庄见"劈碎在风里。
陈棠的枣红马倒毙在乱葬岗时,马蹄铁上还沾着芙蓉馆的朱漆碎屑。
"抓紧!"她反手将微雨甩上背,粗麻绳勒进肩头。十岁的孩童沉默如石,唯有一双攥着她衣襟的手在抖。
夜过荒村,野犬追着他们嚎叫,二人躲躲藏藏,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微雨忽然扯住她束发的布带,指尖点向枯井:"棠姊,有火硝味。"
"倒是比你谢家哥哥鼻子灵。"她割断红绸裹住孩子冻裂的脚,远处忽有夜枭振翅声。
她皱眉,想到可能是追兵,一颗心立刻吊起。
破驿残烛下,陈棠就着雨水嚼碎艾草根。
微雨蜷在漏风的窗棂旁,静静地看月亮。
"哭什么!"她瞧见微雨脸上的泪痕,抹了把孩子脸上的雨,掌心结痂的刀伤蹭过他脸,"等见了你谢家哥哥......"
微雨还是哭。
陈棠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心酸,半晌沉默后,却也只能说道:“你穆月姑姑看见你活着,定然很开心。”
“我要她活。”微雨淡淡道。
他突然剧烈咳嗽,奔波数日让他幼小的身体吃不消。
陈棠撕下裙摆浸药,布料裂帛声惊起夜鸦:"忍着点,等见了你那没良心的谢家哥哥......再去讨穆月姑姑的债。"
微雨还欲开口说话,却被陈棠一把捂住嘴:“别出声,小心外面追兵。”
二人惊心胆颤的过了一夜,一路走走停停,一边打听谢桥的下落,一边躲避追杀。清晨时,陈棠背着高烧的微雨踏上官道。
五十里外的浔阳城轮廓渐显,这里没有人人是谢桥,但她还记得谢府旧址。
朔风卷着沙砾扑在面上,背上的孩子沉默地搂紧她脖颈。
残阳从云隙漏下冷光时,陈棠望见浔阳城。怀中的微雨已然熟睡,睫毛上凝着霜。
她将最后半块艾草糍粑塞进孩子掌心,混着草药香,恍惚又是穆月倚着芙蓉馆的朱栏轻笑:"谢归路这赌债,怕是下辈子也还不清。"
没有谁会一直顺利,芙蓉馆的事情出现后,晟帝也会坐不住。
他不知是谁暗中帮助谢桥,是谁暗中保护芙蓉馆,那个女子,带着个孩子,怎么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掏出?
自己精心培养的军队,怎么可能连一个芙蓉管东家都打不过?
晟帝不想把这事情闹大,但谢桥桥所知道的,恰好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他忠诚于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利,不允许他人的侵犯。
崔明庭本来可活,可惜他还是没守住承诺,负了自己。
至于那温怀,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温家势力范围大,直接除不太容易,只能暂时先作罢,不过要是有办法,晟帝当然愿意一试,除了心中很。
入秋后的朱雀大街,芙蓉馆的残垣爬满枯藤。
巡城卫的靴底碾过碎瓷片,叮当声惊起乌鸦。
"天火?呵!"西市绸缎庄的老板娘啐了口瓜子皮,指尖蔻丹点在对面江山馆上,"那夜我起夜倒香灰,分明瞧见暗卫扛着油桶往二楼泼!"她压低嗓音,瞧着芙蓉馆的方向,"你摸摸这豁口——分明是刀劈的痕!"
翠云楼的说书人将醒木拍得震天响:"列位看官,那谢御史查案触怒河伯,天降神火烧了腌臜地......"
戌时的紫宸殿烛影幢幢,晟帝指尖的含霜断剑穗垂在九龙榻边,映得他面色青白。
韩蛰跪在金砖上。
"爱卿那夜所见流星,"晟帝忽然扯断穗绳,"可还带着火尾?"
韩蛰默了默,道:"臣愚钝,只见火光冲天,似有凤鸣九霄——想来是陛下德被苍天,故降祥瑞焚尽奸邪。"
晟帝的护甲刮过玉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朕怎么听闻......"他忽然冷笑,“你当时可是动了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