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封长念不知道的是,靖安言比他还多算了一步。
昨夜他把小姑娘敲起来,说完自己的想法后,那姑娘先是不敢相信,后来又问如果真是真的,那是完全跟封钧站在一处瞒过封长念,完成勒乌图交代的任务,还是想办法给封长念提个醒。
靖安言思忖了一下:“还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我想,封钧应该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那个‘传信人’,彼此都在试探的时候,你帮我再查查他。”
“还有,”靖安言拦住夷月回房的脚步,“……赵炎说之前他在书房看见过疑似封钧联合宋启迎害死长念父亲证据的密旨,如果可以,你一同查一查。”
夷月诡笑道:“你还是挂心封哥的嘛,这事儿你也要一起帮他查了,我就说,接信人真是绥西侯,我不信你真能无动于衷。”
“阿月,”靖安言眼睛垂下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要做的事,不止一个封长念,也不止一个封钧。”
“我明白的,靖安言。”夷月也收了笑,微微抬眸,那眼神有一瞬间让靖安言以为自己看到了某个故人,“我会帮你的,就像曾经的叶长缈一样。”
靖安言只要一想到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再看到这一双眼,就觉得肩上心中都是沉甸甸的责任。
倏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替他拂去了那本不存在的担子与尘埃:“回神,我们到了。”
封长念语气和缓,如一汪清泉坠入冰天雪地的寒涧,在碎冰破裂的轻响中柔和响起。
靖安言回过神来,顺着马场侍从的指引望去,只见辽阔马场一望无际,黄沙滚碎石,蓝天飘浮云,这里的天仿佛格外高远,站在其间只觉得心境都跟着开阔起来。
封长念在他身边轻声道:“小时候我就总跟我爹来这里跑马,其实我们不只跑马,还要训鹰,一手牵缰绳,一手擎苍鹰,西域男儿每年都会举办比赛,选出最骁勇的战士。”
靖安言一言不发,只是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他。
封长念迎着他送上来的目光笑了,活动活动脖颈,仿佛像是一只即将开屏的孔雀:“想看我给你露一手吗?阿言。”
靖安言张了张口,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啊”,一旁抄着双臂的封瑞看了半天热闹,阴阳怪气道:“堂兄还是悠着些,如今的鹰不比当年,当心被啄瞎眼。”
封长念睨他一眼:“那远吉你给我表现两手?”
封瑞笑得不怀好意:“我可不敢。堂兄,人呢,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有,就是不知道别人有没有。”
封长念不再理会他,递给靖安言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马厩走去。
他边走边将手搭在后脖颈揉了揉,松泛了下筋骨似的,整个人的气质却奇妙地在那一揉一晃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方才那一下剥落了他在长安养出的一身矜贵气场,逐渐露出他隐藏多年、掩盖多年的本色来。
他自马夫手中领过马,长腿一跨坐了上去,缰绳在右手上绕了三圈,勒了勒,勒紧了。
他长眉一挑,朗声道:“阿言,看好了!”
话音未落,只见封长念左手攥成一个圈,在嘴唇上一触而过,一声尖锐的哨响刺破云霄,旋即,有振翅之声破空而来,一只苍鹰高振双翅,盘旋着向封长念俯冲而来。
那鹰飞得迅疾,如同一支暗色的利箭,封长念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笑意,右手狠狠一勒缰绳,胯下骏马嘶鸣着扬起前蹄,竟与那苍鹰成对冲之势。
电光火石间,一声鹰啸传过,苍鹰和骏马交错而过,鬓毛和翼羽簌簌抖落,飞扬之间,封长念伸出左臂,苍鹰敛翅落在他臂间,他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马蹄扬起一阵尘烟,封长念咧唇笑了出来。
他从未在靖安言前笑得如此张扬放肆,仿佛天地万物不过沧海一粟,他的所有只有目之所及的一匹马一只鹰,还有足下看不到尽头的茫茫荒野。
他自在又快活地一吹口哨,属于西域的豪迈底色直至此刻终于淋漓尽致,臂间苍鹰再度展翼,与他的骏马齐头并进,快意、锋利、酣畅淋漓。
马头急急调转,向着一旁看得呆了的人群直冲而来,都快近到身侧了都未有降速之势,惊得众人四散逃窜。
四散开来,人群之中唯有一人不动如山,笃定地望着他。
是靖安言。
骏马奔忙掠起的罡风扬起了他的马尾、吹乱了他的长发,在散乱的沙粒中,他出神地、直直地盯着封长念纵马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向自己伸出了长臂。
靖安言身体的动作快于头脑的思考,等到他神思回笼时,手已经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