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顺畅到有些过分的路途里,阿蛮倒是镇定得很。
他悄然脱离了那队伍后,已然换掉身上那身沾染气味的衣服,身上正是一套普通的衣裳,不招惹人眼。
他一路奔逃,速度并不慢。
如此不管不顾。
任务,命令。
这么多年,阿蛮奔波在外,也不知杀了多少人。
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染了那么多的血,暗楼于他的恩情,勉强也算是偿还。
而今这最后的时间,阿蛮只想顺从自己的心思去做点什么。
他不想那么窝囊地死在少司君的眼前,也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要为了那些漫长的欺骗与挣扎而浪费口舌,更不想面对少司君那双眼睛……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就是这两天的阿蛮。
那无形的枷锁被挣脱后,阿蛮的行为胆大又妄为,完全不去思考代价和后果,莽撞得像是一头没头没脑的小兽。
最后的时间,便是将将要燃尽的蜡烛。
就让他肆意妄为一回罢。
按照那瘦弱男人的意思,在道路中途逃离,顺着李家屯的方向走上几里路,会遇到接头的人。
他们有船。
可以走水路离开。
阿蛮记住这话后,却没打算去和人接头。他打算直接奔着渡口去,抢船离开。
要是有船夫,就留下一个。
实在不得行,阿蛮自己也能行船,左不过是那些把式,从前也是曾做过的。
阿蛮在心里掂量着自己要做的事,不自觉又笑了起来。
他抹去额头的虚汗,在夜色下疾行。
阿蛮如何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有作为都是无用,他的生命已经急速缩到短短的十来天,哪怕真的抢了船,顺利离开了陈县,他最后也会死于水上。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阿蛮想。
暗楼那么多的死士,要么折损在任务里,要么因伤痛而亡,如他这样的年纪,在暗楼内算是中坚力量,再往上三十几岁的人,也是少有。
如此说来,他活到现在,还算长命呢。
阿蛮自娱自乐地想着,竟是笑出声来。在这暗夜里,这样的笑声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嘶哑的怪异。
笑了几声,实在是难听,阿蛮到底收敛了笑意。
他自己和自己说,笑不出来嘛,就别笑了。
瞧瞧,被自己恶心坏了吧。
然后,阿蛮又与自己说,干嘛难过,现在不也是自己做出来的选择,这般扭捏,难道是后悔了?
……后悔吗?
阿蛮望着苍凉的月色,轻声说:“我不后悔。”
他不后悔喜欢上司君。
也不会后悔招惹了少司君。
他前面这些年,就只学会了服从命令,从来没去细想过自己又是怎么个想法。
要是从前,阿蛮根本不会去质问主人的命令,可现在,他会觉得,福王和异族勾结不好,也会思考,福王若是登基,又会怎么样的一个结果。
这些念头是大不敬。
是该死的罪责。
可阿蛮现在不仅会想,还会有自己的决断。
他觉得……
会掌握着暗楼这样的存在,会驱使着死士去肆无忌惮地击杀政敌的福王,或许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个适合的君主,也不会在庆丰山一事上与异族合作,这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坑。
福王不合适,楚王更加不合适。
阿蛮不会因为喜欢少司君,就觉得他样样都好,什么都合适。
少司君呀,只适合做个将军。
他会是个厉害的将军。
只是福王要是登基,是不可能容得下楚王的。
那最好的结果,就当是太子登基,楚王为将。
阿蛮想到这时,没忍住又笑。
只是这会没笑出声。
他可真会想。
他一边笑,一边喘着气。
几里地,对于之前的阿蛮来说算不上什么,可是他现在发着热,身体隐秘处又有伤,这么不顾身体地强行奔袭,到底是极耗精力的。
呼哧——
这样的粗喘声会暴露自己,阿蛮不得已停下来,方停,就汗如雨下。
阿蛮面色潮红,感觉那股虚弱猛窜上来,竟是连步伐都虚浮了起来。他在心里喃喃,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心里绷着一股劲。
是难以磨灭的韧劲,仿佛是在和自己较劲。
平复了气息后,阿蛮打量着这地方,当是瘦弱男人说的接应地附近,不过应当还没碰上。
他本就稍稍绕了道,应该不会……
“谁!”
阿蛮反手抓着一把匕首,气势凶恶。
即便只有一瞬,他也捕捉到了异样的气息,附近有人!
难道是那些接头人?他们偏离了道路,跑到这了?
阿蛮心中闪过种种念头,却猛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