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丹的神坛自然比沙鹿恢弘许多,人也更多。
神坛中央一只格外巨大的青铜朱雀像,足有九丈多,顶端系着的红绸布如一条漫长的红烟,在微风里飘扬。
漆汩仰起头来,见阳光中的五色光圈戳在朱雀像的喙尖。
这异常高大的神像给予人无与伦比的震撼之感,让他想起西亳那永远关闭门户的神坛。
“自从开国立都那日起,这尊神像就立在这里了。”靳樨说,淡声问葛霄,“李淼呢?”
“在书阁里,他那手……写字什么的可别想了。”葛霄对神像一躬身,行了个礼,答,“大巫在正堂。”
漆汩跟着葛霄绕过神像,走过长廊,一直走到神坛深处的正堂,一路上来往巫官甚多,若是公鉏白在这里,只怕是“神棍”叫都叫不过来。
正堂面前站着两名煞有介事的小童,与葛霄相互致意,齐声道:“大师兄。”
葛霄点点头,说:“这是大巫的客人,师父可还在里头吗?”
“在的。”小童异口同声地说,“请进。”
“你进去吧。”葛霄回头对漆汩道,“我就不进去了。”
靳樨却没停步,有些疑虑地望着葛霄。
“不是我们装神秘,只是师父想单独见见宁七。”葛霄拦住他,笑嘻嘻地说。
漆汩忙道:“我自己就可以了。”
见漆汩战战兢兢地走进去、而后小童关上门,葛霄转头对靳樨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走吧,请你喝茶。”
靳樨说:“不必,就在这里吧。”
“好吧。”葛霄耸耸肩膀,挥手叫人,“上茶!”
走过山水屏风,就见大巫端坐,宽袍大衣,平静地掀起眼皮看他,眼神平静得仿佛万年不变。
屋内阳光灿烂,陈设简单、朴素,一览无余。
漆汩紧张地道:“您好,我是宁七。”
大巫点点头,微微一笑,道:“请坐。”
那张矮几上泡好了热茶,在大巫的注视下,漆汩浅浅地啜了一口,觉得有股淡淡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
“您找我有什么事呢?”漆汩小心地问。
“没什么。”大巫微笑道,“只是对小友你一见如故,想随便聊聊。”
“喔……”漆汩抓了抓衣服的边角。
大巫说:“这泡茶是老夫的藏品,是老夫一位故友所赠。”
漆汩猛地蹙眉,不明白大巫为何提及此事,大巫接着说:“可还顺口?”
漆汩迟疑着点了点头。
“小友还记得老夫的这位故友吗?”大巫笑道。
漆汩一时半刻搞不懂大巫要干什么,既然是大巫的故友,他怎么会认得?
大巫却避而不答,反而指着堂中一只小小的、手臂高矮的神像,说:“这是赤帝像。”
“嗯。”漆汩不明所以,
“远来之人是为客。”大巫笑说,“可以请你上三炷香吗?”
漆汩听到“远来之人”之时下意识地心头微动,下一瞬间即垂下眼帘,一面不动声色地起身,一面在心底回想这位大巫有没有见过自己。
直到走到供桌之前,他都没有想到任何蛛丝马迹。
漆汩将供桌前备好的香执在手里,点燃,又扇灭,虔诚而谨慎地拜了三拜,将其插入香炉中,继而抬起头,恰好与那只姿态昂扬的石制朱雀像对视上。
“小友。”这时大巫在他背后慢悠悠地说,“老夫的故友已经起誓不再入世,如今或许真的登入仙界了,是以会渐渐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中。他没有名字,常常被称呼为‘夫子’,以单字‘蝉’作代,‘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如果你不记得这个称呼,那么或许……‘了先生’?你记得吗?”
了先生……
那一瞬间,突然间漆汩面前的朱雀眼睛蓦地一亮,他犹如感受到朱雀的目光,那目光有种莫名的魔力,似乎万古阴阳于其中轮转,犹如一只锐利的羽箭自虚无之处直接射向瞳孔——
正当此时,漆汩猛地眼前一迷糊,登时失重地昏倒在蒲团上。
昏暗的梦境在一座竭力保持昔日荣耀的宫城里展开,大概是在西亳天子居所——紫薇宫。
因为漆汩听到大概坐在不远处的夷天子姬焰说话的声音,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是以漆汩猜测自己应当身在东宫。
漆汩于是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一年冬初,西亳里来了一位自称姓“了”而无名的哑先生。
好像是正是扶出事的两年前,一切还保持着温和绵软的模样。
这位了先生衣着素朴,光从容颜上几乎看不出年纪来,说是三十出头也说得过去,说是四五十似乎也勉强可信。
他带着一位少年风尘仆仆地进入西亳城,而后西亳大巫匆匆赶来,把俩人请进闭门多年的神坛里,以盛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