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樨惊觉,流水迢迢般的时间过去,夫子与当年却并没有丝毫分别。
夏山看到漆汩在靳樨的搀扶下,执着地向前又走了好几步,他先是轻轻地叫了声“先生”,继而抬高音量,郑重地行礼,叫:“先生。”
蝉夫子已经飞速走到他身边,好像踩着云似的,打断了他的话:“当日在西亳一别,近来可好?”
漆汩陷在混沌之中,被夫子的话击中,才恍若梦醒,蝉夫子的声音和着雪声,让他陡然想起了那个梦,回到了那个蝉夫子与先天子对谈、伸手欲抚神兽眼眸的瞬间。
蝉夫子转向靳樨,笑而不语。
靳樨哑声:“先生……”
夏山好像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了,似乎在原地冻成了冰雕,眼睁睁望着“先生”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侯府里去。
雪又重新下起来,飘飘而动,此人的出现凝固了时间,如今,时间又重新流动起来。
正堂里炭火融融,蝉夫子带着笑意,在正中坐下。
夏山把门窗紧紧地合上,紧接着转身出去了,连元璧也没有进来,一直站在门外,堂中坐着漆汩、靳樨、琥珀与霜缟君,雪粒扑在窗户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蝉夫子没有说话,他的双手搭在膝上,被袖子掩住,侧耳认真聆听簌簌下雪的声音。
“真暖和啊。”蝉夫子轻而带着春日般的笑意说,“我几次途经弦桐,却都没有进来。”
漆汩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他终于颤抖着嗓子开口:“夫子……”
“我听说瞳殿下不在都中,对么?”蝉夫子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漆汩能感觉出他正在注视自己,直至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蝉夫子会出现,分明靳樨已经决定启程的时候,夫子他却如此突然地出现在门前,就像他正是为了他们来似的,与此同时,漆汩又能感觉出——蝉夫子知道所谓的“句瞳”到底是谁。
他一定知道句瞳的来历,句瞳的身份。
他也并不奇怪漆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仿佛他知道万事万物,即使他很少开口。
“孩子,过来。”蝉夫子招了招手。
靳樨有力的臂膀挽住漆汩,扶着他走到蝉夫子跟前,屈膝坐下,蝉夫子伸手抚过他的眼球,手指温暖,漆汩的眼皮被触碰的刹那就好像冰块碰到了暖流,将笼罩他眼睛的寒冰都融化了。
“泡过了药浴,对么?”蝉夫子问。
坐的姿势颇像上书房的小孩子似的霜缟君忙答:“是的,夫子,我从瞳公主的玛瑙中发现了半片龙鳞,如果是一整片的话,他的眼睛一定能好的。”
蝉夫子慢悠悠地说:“是,的确如此。”
“夫子。”靳樨忍不住追问道,“为何玛瑙里只有半片龙鳞,您能告诉我另外半片在哪儿吗?”
蝉夫子道:“既然是神的恩赐,论什么为何不为何。”
他平静的目光掠过台下众人,最后重新看向漆汩,慢条斯地说:“孩子,你知道我的意思。”
漆汩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想起那只杂色的玳瑁猫,想起昂扬的神像,想起混杂的梦,想起自己的亲人,想起那条长长的河和古朴的渡口。
“我……”漆汩的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了,他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蝉夫子点了点头。
霜缟君的视线扫过眼前对坐的三个人,不自觉地眯起眼睛——他想得没错,漆汩的身份一定不只是个猫侍那样简单,夫子也不仅是因为靳樨而来。
“可是没有那半片龙鳞。”靳樨问,“他的眼睛怎么办?”
“老夫这不是来了么?”蝉夫子道,“神以他及他的家人死而复生,偿还借走眼睛数年的情分,老夫是来替祂收尾的。”
霜缟君:“夫子?!”
漆汩从惊愕中回过神,郑重其事地行礼:“多谢夫子。”
蝉夫子没有避开,他受了这份大礼。
夜晚,雪还没停,靳樨独自去见蝉夫子,蝉夫子的房中只有一豆灯火,摇摇晃晃,靳樨进门的时候,察觉到了另一个人刚刚离开的蛛丝马迹,也许是琥珀,他的弟子,靳樨心想,只见蝉夫子盘坐在案边养神,睁眼道:“你来了。”
“嗯。”靳樨拍走身上的雪,撩起长袍,坐在蝉夫子对面,就像他之前跟着夫子历练时一样,为蝉夫子斟了杯热茶。
蝉夫子接过来啜了两口,靳樨道:“夫子,我父亲他……”
“他已经死了。”蝉夫子有些冷酷地说,“生死天命,你节哀。”
靳樨沉默不语,蝉夫子道:“你看到你父亲留给你的信,就应该知道,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那我的父亲,他与母亲合葬了吗?”靳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