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纥士兵牵着马屁前来,请国王上马。
不远处,阿舍与萧思摩等人已整装待发,十箭部落的首领跟随在他身后,兜鍪上装饰着象征盟约的金翎。
狄飞白见到这架势,才意识到,阿舍此次兴兵,绝非小打小闹,他似乎已经下定了举全族之力一战的决心。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狄飞白下意识看向江宜。
可是,仅仅一个晚上,就能将麾下部落数万人的部队都召集到金山脚下听从号令,这不是只靠决心就能做到的。是早有准备,是阿舍的号召力就是如此强横,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无论哪种都不可小视。这支从漠北冰原迁徙而来的蕞尔小族,无形之中已成长为了虎视眈眈的庞然巨物。
睡毯被卷起收走,诸人上马。连江宜与狄飞白都被安排好了,紧随阿舍左右。
“巫祝先生,”阿舍笑道,“到了这时候,你不会以为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吧?不为我找到你所说的妖川,我可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狄飞白感到被挑衅了,正想出言讽刺几句,忽然眼前浮现露天下睡大觉那尴尬的一幕:“……”
“?”江宜见狄飞白欲言又止,露出踩到屎似的表情。
“敬告我狼神的子民,草原的勇士们!”阿舍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朝麾下众将士。
骑兵在他身边扛起绣有狼头图腾的大纛。幡旗鼓动,骤然风来。
“就在此地,是我族子民数百年来繁衍生息、纵马踏歌的家园。可是不久前我们失去了这片草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领地!是谁将我们从金山下赶走?!”
三军齐齐怒喊:“是汉人!”
“是谁杀了先可敦?!”
“是汉人!”
“如果失去我们的领土,就去抢别人的领土!如果失去我们的母亲,就去杀了别人的母亲!”
“杀!”
“杀!”
震天撼地的呼号声中,所有人都满目肃然。连一向胆大包天的狄飞白也被震慑住。江宜一阵恍惚:这还是原来那个疲于争纷的阿舍会说出来的话么?从前的他甚至宁可舍弃舅舅的性命以换取和平,如今却似乎印证了费长史的话,成长为了一个“疯狂无情”的人。
不断有黑气升腾而起,令草原变成一片乌烟瘴气之地。
这场景也只有阿舍与江宜才能看见。阿舍陶醉其中,双目通红。那阵风愈发来劲,几乎可称狂风大作,掀动黑色气浪遮天蔽日。江宜掐指一算,这风来得却是诡异。
身边一骑叹气,叽里呱啦说一通。
“什么意思?”江宜问。
风大得狄飞白靠近他耳边,说的话才能听清:“他说‘这是天意,天意也不愿看见这场战争’。”
江宜看向那人,果然是韦纥国王与闼穆兰朵王后,算是意料之中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人——萧思摩——他竟然一脸讥讽的冷笑。
风越来越大,发出恐怖的号啕之声,令人闻之色变,一时军心动摇。
阿舍脸色难看,亦顶不住这没由来的狂风,面向江宜说了句什么。
“风太大!听不见?!”
阿舍一把扯过江宜的马,对着他耳朵道:“你有办法让这风停下来?!”
江宜:“你真以为我能呼风唤雨啊!”
阿舍:“事到如今!你无法置身事外!这场战争!也可以说是你挑拨的!”
阿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然而话一出口,再收不回来。他预备着江宜发怒翻脸,却只看见他一脸平静。
“好罢!你等等!”江宜说着,袖里摸出来三枚方孔钱,合在掌心摇了摇。一群人围着他。
江宜一共摇了九次,众人什么也没看明白。最后他说:“大王,请取出你的弓箭,朝我手指的方向射一箭。”
阿舍随身的长弓,是可汗王权象征的紫貂神弓,系在长弓上的紫貂尾,乃是可汗的凭信,昨夜亦是凭此向萧思摩传递的消息。他抽出一箭,虽不明所以,亦准备依江宜所言。江宜一手拂来,掌心黑色小字蠕动,爬到阿舍的楛矢上。
阿舍向东南方向引弓。他膂力无敌,将强弓拉满,忽然间产生一种奇怪的感受,好像风虽仍未停歇,天地间却有刹那的寂静,手中弓箭亦莫名沉重了数倍,好似牵挂上了什么重物。
阿舍咬紧牙关,一箭飞出。
霎时间,遍布草野的黑雾俱被这支箭吸引——或者说,被箭上的秽字所吸引,追随着飞箭涌向东南方向的天空。这一刻简直黑气滔天,随着那一箭刷然收入天尽头。
先是一片安静,继而,天清气朗。风停了。
然而所有人的心头却似都被这一箭命中,产生一种无言的痛苦与恐惧。
阿舍喜不自胜,回头道:“当真停了,巫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