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张家的私生子, 排行第六,八岁那年才进府。而孙氏是父亲的续弦,他花了些心思才让孙氏将他养在身边。
秋云在旁边轻轻扯了下齐穗, 小声道:“姑娘, 大娘子今早才嘱咐你要谨言慎行。”
齐穗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连忙捂嘴,眼中闪过惊慌。
她悄悄打量张文池的脸色,居然没有被冒犯的难堪,反而对她笑:“小娘子莫怕,我不会放在心上。”
齐穗之前便听母亲说过他在府里不受重视,如今口无遮拦,提及他的伤心事,他不生气,更让她心生愧疚。
齐穗看了眼手里的风筝,便轻声说:“你要放风筝吗?我可以借给你。”
张文池抬头望天,碧空如洗,微风习习,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他温和一笑:“小娘子不嫌弃在下就好。”
齐穗听见他答应,心里高兴,走到他面前,道:“没事,你能把风筝放得很高吗?”
“应该可以。”
正厅里,女使对齐大娘子道:“大娘子,姑娘说想同张公子去后山放风筝。”
齐大娘子一愣,转头看了眼张大娘子,问女使:“穗儿已经见过池哥儿了?”
张大娘子像是才知道这事,笑着打岔:“许是我家六郎在府里逛得迷糊,正和你家穗姐儿撞见了吧。”
“蕙娘如今还想着做媒呢。”齐大娘子打趣她,然后交代女使:“若是去玩,便多带上几个小厮,仔细些。”
孙蕙端起热茶,笑道:“你如今日子过得安定不也是我给你牵的线。”
齐大娘子低眉轻笑,两人是闺阁好友,她当年在孙家玩耍时,偶然遇见齐大郎,一见钟情。
孙蕙一眼看破她的心事,便暗中撮合两人,这才成就两人的姻缘。
齐大娘子问:“你嫁入张家两年,他对你还好吗?”
“不吵不闹,我乐得清静。”孙蕙坐得近些,拍拍她的手,道:“况且我还白得一个儿子,免受生育之苦。”
“瞎说!”齐大娘子眉间微蹙,拉住她的手,道:“池哥儿出身特别,分明就是硬塞给你的。”
孙蕙苦笑,摇摇头,道:“我自然晓得主君心里觉得这孩子是个累赘,但六郎着实可怜,我于心不忍,反正是用府里的钱好生养着,也累不着我。”
“可他到底是张家的孩子,还能苦着他?”
“这事也奇怪,我初到张府时,府里就有好几个孩子,便觉得主君好似格外讨厌六郎,平日里不理不睬,若是见面必有一番奚落。”
齐大娘子皱起眉,叹道:“稚子何辜?”
孙蕙难过道:“六郎那孩子性子软弱,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带着一身伤回来,索性我就常带他出府,免得被他那些兄弟盯上当出气筒。”
“同一屋檐下竟有这种事?”齐大娘子惊道。
孙蕙垂眸,很是无奈。
齐大娘子心善,便道:“你别忧心,我正愁没人作伴,你以后带着池哥儿常来,穗姐儿也能有个兄弟陪着玩玩。 ”
孙蕙这才展眉一笑。
后山里,齐穗身边好几个小厮,张文池很快地看了眼,便低头拉线,“齐大娘子很疼你。”
“这是自然,张大娘子不疼你吗?”齐穗再次捂嘴,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张文池觉得很新鲜,从小没少被人骂过野种,直到八岁被接回府,原本以为会有个安稳的家,可是父亲和各位哥哥也从未给过好脸色。若不是他故意让大娘子撞见见身上的伤痕,引得她动了恻隐之心,才得以跟在她身边。
“你觉得我可怜吗?”他抬眼,心中隐隐期待。
齐穗对上他的眼,点头又摇头,道:“你身世可怜,但我若是同情你,你必定更难受。而且张大娘子很好,从前常给我吃糕点,你既然做了她的儿子,她也会疼你的,所以你不会可怜。”
张文池愣住,手里本是紧绷的线突然断掉,齐穗看着断掉的线被染成红色,惊道:“你流血了!”
张文池低头一看,原是手指扯着线,割进肉里,他拿出手帕,粗鲁地包住伤口,笑道:“没事,过一会儿就止住了。”
“我们放风筝吧。”
齐穗皱眉,拉着他往石亭走,语气着急:“又不是要紧的事,先叫人看看你的伤。”
“你很担心我?”张文池盯着她的后背。
齐穗坚定地说:“当然担心。”心里却在想若是母亲知道我害得他受伤,必定要罚我抄字百篇。
张文池第一次感觉到开心,他仰头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
齐穗古怪地看了眼他,依然将手帕递给他,没敢说话。
自此以后,张文池在府里的最大期盼便是能同孙蕙一起到齐府,能和齐穗说上一两句话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