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她把只要一遇见陈礼,就格外喜欢冲锋陷阵的偏见摁回去,和它无声对视。
偏见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懂事那会儿,奶奶就教过她, 目的是让她不要因为别人口中的“野孩子”心生难过。
她一直记得。
那带着它去分析陈礼,她永远都分析不清楚。
况且脸都已经撕破了,话都说到底了, 还有必要继续靠揣测相处?
太拖沓了。
忙完眼下的事情,她还有已经完成但未上报的医保催缴和已经逾期的党建引领信用村信息采集, 还有八月份的大排查和图斑举证, 还有tຊ一大堆已知未知的工作要做, 耗不起。
那不如直说。
谢安青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偏头躲开抵在头上的那瓶水,起身看着陈礼的眼睛:“我那天晚上应该说得清楚了吧。”
话题开始得突然,彻底让陈礼从鬼使神差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垂下手,极轻的目光从谢安青因为生咽食物憋红的眼睛上扫过, 说:“清楚了。”
谢安青:“那你为什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用相同的方式对我?甚至更过。”
比如让她在岸边等,她过去救。
她们当时的关系和赌命相助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陈礼说:“我说本能你信吗?”
谢安青:“你做摄影师,能看得到天灾人祸的本能?”
陈礼顿了一下,如实纠正:“做人的。”
那天晚上,她给自己的出门由的确是“她是陈礼,摄影师陈礼”,她给黄怀亦的由也的确是“看能不能拍到什么有价值的照片”,但说出“照片”之前,她嘴边先闪过的是“谢安青”——这点她在下山的时候就已经向自己证明——后来她的视觉中心也始终都是谢安青,包括那张照片的焦点。
那她的本能就和摄影师这个身份无关,是她这个人想帮谢安青。
她在听到谢安青愤怒之下说出的那些话,看到W的微信和屋后的柳树坟墓后,应该就已经对谢安青这个人动了恻隐之心。
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谢安青给她羞辱太过严重,她潜意识不愿意,更没有时间去思考证实。
但种子是埋下了的。
往后不断听到,不断看到,不断被谢安青细枝末节的行为影响深化,以至于到经纪人叫她回去,她也确定没再有留下的由时,仍然只是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再说吧”,没有下定任何决心。
她停滞多日的思绪因为这个谈话的开始,逐渐变得清楚:对谢安青,她来时单纯的目的已经不纯了,她在开始关注她这个人。
谢安青却一口否定:“你做人的时候,只想玩一玩我。”
陈礼:“……”
谢安青:“我除了长得好看点,其他一无是处,没钱没名没情趣,和你那些前任天差地别,你做人怎么就突然做到舍不得我死了?”
陈礼:“谢安青,说话注意点。”
谢安青:“我说错了?天底下好看的人多的是,愿意陪你玩的大有人在,我死了,你转眼就能找到下一个,为什么非要为我冒险?”
死死死,多少人拼尽全力也只能多活几天,几个月,留下数不清的遗憾和人,怎么到谢安青这儿,死就变得这么容易出口了?
陈礼平静的眸子渐深,声音变冷:“我就不能变?”
谢安青:“能。我确信人会改变,不信突然改变。”
陈礼:“人性也感性,可以潜移默化,就可以瞬息万变。”
谢安青:“是。”
陈礼:“那你凭什么不信我能突然改变?”
谢安青:“凭我一开始就对你有偏见,凭你前面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没有一样让我心生好感,凭你的改变毫无征兆,没有缘由。”
陈礼:“缘由是你。”
陈礼这句话完全是不经脑脱口而出。
谢安青惊讶一瞬,目光不错地看着陈礼。
陈礼也被自己刚才的话短暂震惊了。
这几天经纪人反复问她什么时候雨停,什么时候回去,一条条微信像催命;她回W的电话里,W也有意无意提过相同的问题,而她的回答始终不够正面。
她在犹豫。
犹豫就是不想走的意思。
在对经纪人说出那句“再说吧”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想走了。
因为发现了一个脏兮兮到有些可怜兮兮的人,好像很需要她,好像没有她就会继续内耗下去,直到有另一个人来,或者时间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