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回忆给奶奶打那个电话的原因,开始找所有开端的源头,发现事情之所以会走到那一步的确是她先做错了。
那她还找什么,问什么,上诉什么。
谢安青看着陈礼,平静声音里透出哑:“陈礼,最近走在村里、地里,很多嬢嬢奶奶又开始原谅我了,她们一见到我就换话题,眼神闪躲,我好像在重复在六年前被所有人保护的处境,或者换个说法,我又一次在被所有人孤立。”
这些话太严重了,陈礼矢口否认:“不是……”
谢安青:“上一次,我把还算过得去的性格搭进去了才习惯,这次,我需要搭进去什么?”
陈礼无言以对。
早在门楼下聊天被碰见那天,她就该忌惮谢安青的聪慧。
这种聪慧于她而言是旧事重提,旧伤复发。
但她没有办法,她到现在还是觉得伤坏在外面比坏在里面好处,那找到伤口的准确位置,一刀剖开就势在必行。
那时是一时痛苦,现在的过程是反复折磨。
陈礼胃里的酒气剧烈翻涌,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看到谢安青唇在抖索。
“陈礼,早在你去桥上找我那天我就该问,我的事,你知道多少了?”
“我奶怎么死的?邵婕是谁?别的呢?”
谢安青默了几秒,在墙里的欢呼声中的开口:“陈礼,你是不是知道我的性取向了?”
肯定的,否则她不会在邵婕说到关键时候突然松手。
陈礼腿打了一下弯,头晕目眩。
谢安青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礼脑子里快速闪过谢筠只敢远远看着谢安青的画面,她宁愿一个人啃干面包,也不肯去谢安青家吃饭的画面和谢安青发烧,她急不可耐的画面,以及周六晚上,她们结束对话前的画面。
“谢支书,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小姐请说。”
“你是不是喜欢谢安青?”
谢筠很惊愕。
陈礼立刻就知道猜对了,她的心跳在那一秒忽然变得很快,呼吸则匪夷所思得轻。她说:“谢安青知不知道?”
谢筠嘴唇翕张,犹豫很久才说:“不知道。”
陈礼:“她不是?”同性恋。
谢筠:“她是。”
陈礼:“那为什么会看不出来?你们一起工作,一墙之隔也算是一起生活,她不是迟钝的人。”
谢筠答非所问:“我只有高中文凭,她五岁能做三年级的题,二十岁大学毕业,我和她的差距很大。”
“谢安青不会在意这种差距。”
“嗯——”
谢筠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回到正题。
“她是觉得自己不配。”
“……什么?”
陈礼没听懂。
在这个村里,谢安青的能力长相,她的存在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另类,她配不上谁?
谢筠说:“你可以简单解为内疚形成的自我防御,甜蜜、幸福、爱情,这些词是和内疚完全相悖的,它们一旦发生,内疚就会第一时间提醒她适可而止,所以她谁都看不见,谁的好都不接受。”
陈礼静着,把谢筠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品读,读懂之后如梦初醒,从根基上明白过来谢安青对自己的抵触、敌意和厌恶——固然有她这个人名声不好,目的不纯的原因,本质也许是谢安青自身的矛盾驱使。
谢筠说:“现在跟她提这种情啊爱啊的事是火上浇油,对不重要的人,她一把火烧得对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发生,对重要的人,她烧的是自己。”
“接受,还是不接受,和内疚争个你死我活,还是和在意的东西两败俱伤,哪一样都很为难她。”
“我不敢,我想等她哪天好了再说。”
谢筠的隐忍像突然出现的对照组,将前期那个陈礼照得丑陋不堪,无所遁形,她一面提醒谢筠“她好了,眼睛里看到的就不会只有你,有些事能等,有些事错过一步可能就是一辈子”,要抓紧机会,一面反复检查自己的行为,谨慎回避谢安青突如其来的坦诚、她的眼神、她的手臂和心跳,告诉她她的这些好无关紧要,以防她会错tຊ意把自己烧死,而另一面,她又不可控制地在持续对她好。
她才在为难谢安青吧。
就像此刻,谢安青问她是不是知道她的性取向,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完全可以说“对,我知道,而且是先一步知道,才会在发现你的异样时顺势说我想打退堂,说我对你的好和别人一样,以此让你打消正在萌生的多余念头。”
可话到嘴边,她的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满眼睛都是谢安青发抖的嘴唇,满脑子都是邵婕伤人无形的声音和她出现那秒,只有自己一个人捕捉到的,谢安青的紧绷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