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一次床旁开胸一样,其实这一次在耳边询问自己的声音变得纷杂而凌乱,他一句都听不清,也不愿去分辨。
换上衣服,出来准备时,陆洋看到了正在刷手的吴乐。
对方仔仔细细地按照标准和规定把手洗好,举着转过身看到陆洋面露犹豫,小姑娘的脸色却很坚持。
“这台风险很高,又是急诊手术,我想了一下,万一有什么事,你还是个学生,不要牵连你,你先回去科室......”
“我是个医生,我不是学生了,我已经在临床上呆了快十个月了!”吴乐不肯退让,极力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急切,努力地做出成熟又镇定的样子,“我没问题的。”
“我可以做助手的,我跟过这么多台了,我打杂还是可以的。”
见对方还是会有所顾虑,吴乐也忍不住往前了一步。
“既然我也是今晚的值班医生,那就没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是我愿意的。”
陆洋看着她,几秒的斟酌后还是答应下来。
闫怀峥和颜瑶从总院正在往回赶的路上,林远琛已经在医院前一个路口,虽然拥堵,但应该很快就到了。
手术间灯火通明,可躺着的老人开始有一些焦躁不安的挣动了,也许是夹层继续撕裂引起的痛苦。跟正在开始操作的麻醉科主任对视了一眼,陆洋明白也许是真的等不了太长时间了,手术必须争分夺秒。
器械护士正在清点着刀械,巡回护士过来说了一声,隔壁苏教授已经加快速度了,但估计还要二十分钟左右。
先开始吧。
陆洋在心底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麻醉所有输液泵的速度和药量全部调整好,病人的生命体征平稳,得到点头回复,手术团队开始消毒铺巾。
陆洋在握着尖刀的瞬间,突然就像是直接置身于那场风雪里。
身体里那曾经苍老又畸形的树再次野蛮地向着体内扎根,纠缠住他的血管经络,垂下虬须般的气根,摇摆着遮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以为这棵树早已枯死沉寂,如今才发现生命力依然旺盛,仍在挣扎生长。
但这一次他不会放任了。
陆洋清晰地看着自己握住了这棵树粗壮的枝干,他要生生地把这棵树从他的身体里撕扯出来,哪怕血肉模糊,哪怕万劫不复,他都要把这株寄生的树连根拔起。
在所有人都就位后,陆洋抬起头,声音稳稳地说道,“那我们先开始吧。”
林远琛从来没有一天觉得从这个路口到医院的路会这么长。
交通事故,两辆汽车和一辆电瓶车堵在道路中央,交汇处的堵塞让车辆难以动弹,红灯的时间本就漫长,绿灯每一次倒计时结束都只能通过三、四辆车。
他就这样坐在出租车上焦虑地等待着,即便觉得还不如自己走过去来得更快,但现在他也下不下车,车门被钻过来的电瓶车堵着。
交警已经过来指挥交通了,但距离上次陆洋发消息过来已经快半个小时,自己最后那句“先别自作主张”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科室现在值班的人对情况也不够清楚,拨程澄的电话也打不通,忧虑在林远琛心里累积,双手都因为焦躁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头疼。
林远琛只觉得现在的状况莫名其妙地就是不停地让他想到从北京赶回来的那班夜班飞机。
不停地接到延误通知,那时的他莫名的坐立不安,无法平静,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快要发生什么事情。
太糟糕了,胸前刀口的位置都开始隐隐作痛,林远琛紧拧着眉间,病人的情况相当危急经不起拖延,陆洋也没了回音。在旁边的车子稍稍移动出缝隙时,林远琛给了现金,下了车,直接快步走向了医院。
夜风带着寒意,一点一点渗透进身体,林远琛进了医院走近路直接到了急诊,想从急诊上去手术室,却在急诊撞上了同样行色匆匆的程澄。
“在18号术间,估计是在进行了。苏教授那边一直结束不了,小孩子冠脉不行,他估计是一个人在做了。”
“我上去就好,你回急诊吧,不然急诊那边找不到你。”
“你现在这样能上台?”程澄摆了摆手,看着他有些气喘的样子,拒绝了他的提议。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上去就可以了。”
但林远琛还是坚持,他停住了脚步,语气笃定,
“这是我要跟他一起跨的坎。”
陆洋在那一天晚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
林远琛望着电梯顶灯苍白的光晕,突然心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他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会不会觉得失望?觉得恐惧?
依旧是进入手术区前该做的步骤,验证人脸,换拖鞋,进入,林远琛虽然面无表情,却时时刻刻都被心里的煎熬不安所纠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