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围场刀光剑影,俱是血腥,少年皇子被吓破了胆,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这个可能对于驰骋天下的父皇而言,便是一种羞辱,要知道晏翊可是一众皇子中,最得他看重的儿子,他身形模样皆似他,且还才智过人,毫不夸张地说,便是那长大八岁的太子,与他相较都略逊一筹,可就是这样被寄予厚望的晏翊,怎能因为一场狩猎落下心疾?
要知道那年先皇是将他抱在身前,策马步入围场的,望着那四散逃窜的鸟兽,先皇抬臂便是一箭三雕。
他在他耳旁低语,“若将来吾儿能如为父般英勇,这天下便许于你。”
晏翊早慧,这番话意味为何,他当时便已经知晓,他四下看去,那声低语似是没有任何人听见。
可就在那晚,太监去帐中唤他,到底还是年岁小,又是母妃身侧之人,他并未生疑,直到觉出不对,开始询问时,那太监却是一转身没了影踪。
身后一阵淅淅索索,一条蟒蛇从林中而出,朝他扑来,晏翊立即抽出随手携带的匕首,却还是没能躲过蟒蛇的缠绕。
那滑腻冰凉的身体如铁链般紧紧缠住了他的腰身,每一次收缩都好似要将他骨头挤碎,一股窒息的压迫感与阵阵恶寒几乎让他陷入绝望。
他尝试挣扎,却没想越用力,便被缠得更紧。
晏翊记得,那时他似是快要晕厥过去,却不知何处而来的一股力量,让他倏然睁开了眼,握紧匕首,猛地刺入蛇身。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幕,晏翊眼中依旧会渗出狠戾,那条蟒蛇在被他攻击之后,本能愈发收紧,可紧接着,又开始松弛。他抓住了这一瞬的机会,像是疯了一般,用尽浑身力气将匕首再次深深刺入。
就这样不断地拔出、刺入、拔出、再刺入……到了最后,他瘫软在地,模糊的视线中,那满天的繁星似也染成了鲜红。
那晚是刘福第一个寻到他的,他将他背回帐中时,他已起了高热,昏睡不醒,直到几日后烧退醒来,才知那晚诱他外出之人已经畏罪自尽。
母妃分明知道背后之人就是那郭皇后,却让他莫要声张,便是父皇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只知那次围猎回来,晏翊染了怪病,连他都碰触不得。
晏翊自知往后与帝位再也无缘,便一心辅佐兄长宴庄,两人一母同胞,皆是殷贵妃所出。
他帮他逼退太子,铲除异己助他称帝。他也给了他无上尊荣,与绝对的信任,这便是时至今日的大东之盛。
自然,晏翊没有将那郭氏忘了。
在郭氏被废黜后,世人皆以为她已病逝,却不知那郭氏残喘至今,就押在他这王府中,世间蛇虫鼠蚁如此多,到底曾经唤过她一声母后,知她喜欢那些,便日日送去一样孝敬。
他要她好好活着,将这世间毒物皆感受一遭,才不枉费当初她对他的那番苦心。
许久未曾念起这段往事,如今再度想起,晏翊已觉恍如隔世。
他将手背凑近鼻尖,抬眼朝认真抹药的宋知蕙看去。
跳动的灯光下,她修长柔软的指尖在伤口处一圈又一圈轻轻揉搓着。
一股淡淡花香漫进晏翊的鼻腔中,这香气是寻常发油的味道,却不知为何,与那幽兰光亮下的肩颈一样,让人心尖生出一丝痒意。
晏翊记不清当初做各种尝试时,可曾触过旁人的头发。
应是没有试过,不然方才那发丝掠过手背时他为何未觉难受。
可万一试过,只是他忘了,而这发丝触得太轻太快,所以他的身体还未来及难受?
晏翊冷眸微眯,再度陷入沉思。
宋知蕙已涂完药膏,她将盖子合上,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生怕如方才那般又掉在了地上。
“王爷,奴婢涂好了。”
宋知蕙的声音打破沉默。
晏翊将手落下,敲了敲身侧的四方小桌,示意她将药瓶搁在此处。
宋知蕙垂眸上前,不敢凑他太近,只在能触及矮桌的地方停住脚步,她俯身去搁药膏,颊边青丝垂落。
晏翊忽地抬起手来。
既是不确定,试一试又有何妨。
在他握住面前那缕发丝时,两人皆是一怔。
然而很快,晏翊眼底那隐隐的一丝惊异,便被一股强行压制住的浓烈情绪所取代。
“转过身去,跪着。”
他微沉低哑的嗓音,正与那日池房中时一样。
第十八章 怕孤杀你
宋知蕙看出晏翊要做什么了,她转身跪坐在地毯上,神情平静地望着身前那条威严的龙,龙头为金丝线所勾,龙神身为青红,周围环绕着祥云与莲花。
一朵,两朵,三朵……
宋知蕙在心里数着,数到一朵被压在桌下的云,她下意识想要偏头去看,但发丝的拉扯,让她回过神来,立即稳住身形,宛若定住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