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春笑:“没那个王八蛋,还没你骑的份。”
她故意说:“你不要我就拿去卖掉。”
“我要,当然要!我能把它修好。”雷明兴奋,“你多少钱收的?”
一提到这个陈秀春就心疼,床底的官皮箱为此空了好几格:“你不是要车嘛,我把你讨老婆和造房子的钱拿来买了它,以后有你后悔的。”
雷明心想他才不后悔,他高兴得要蹦起来。他拿起书包和糕点进屋,冲奶奶傻笑,奶奶给了他一巴掌:“就这点出息。”
这天晚上,祖孙俩也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吃饭。陈秀春煮了点毛豆,不知从哪变出一小壶酒,悠游自在地边剥边喝。
她问雷明:“尝尝?”
雷明摇头。
“真怂。”她笑,雷明却不上当。他知道奶奶很少喝酒,但每次喝都要醉。果然,没过多久,陈秀春身上就带了酒气。
“我没跟你说过吧,哈,你爷爷怂的哟,三十一岁讨不到老婆,是我看他可怜,嫁给了他,结果呢?老好人一个,为了救人把自己命搭进去了,狠心剩我们孤儿寡母。”
她瞪着雷明:“你爸也不是个好东西,十七八岁的人了,走夜路走到水渠边上能把腿摔断,大概眼睛生出来是为了闭的……”
陈秀春把毛豆扔进嘴里,又咕咚喝了口酒:“还有你……”
雷明无辜:“我怎么了?”
陈秀春看着他,忽然大叫:“你可怜!跟着我一个老太婆过活,被人看不起!”
“奶奶……”雷明想反驳,陈秀春却伸手摸他的光头嘿嘿笑了起来,“真难看。”
雷明无奈,由她吵吵闹闹。过了会儿,酒劲上来,陈秀春又默默睡了过去。月色如霜,夜风似乎带了些凉意。雷明静坐半晌,藏好一腔翻滚的情绪,把奶奶背回了里屋。
桌上的酒还没喝完,他和以往一样,一口气解决了剩下的,再慢慢剥豆。
酒很辣,豆子很咸,他吃得沉默,睡得也沉默。第二天一早,天还像夜里一样黑,喝酒喝得头疼的陈秀春还没醒,雷明已经拖着那辆破败不堪的自行车出了门。
他怀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忐忑等待着修车铺的开张。那个戴着眼镜的老头说话并不客气,但雷明对这老头的敬重不亚于对泥水师傅的敬重。毕竟,在他没学会骑车之前,老头的手已经摸了不知道多少个车龙头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脑子还这么灵。雷明胡思乱想,在路边打了几个哈欠,打得双眼湿润肚子空空,决定去前面买个馒头。
他拖着他的宝贝破车一路走,远远瞧见一个半熟不熟的身影。等到近了些,他看清她灰扑扑的短衫,乱糟糟的麻花辫,听见她哑着嗓子说:“我要两个。”
摊主掀开棉被,拿了两个馒头给她。她接了,往旁边走了几步却忽然转身。雷明不防,脚下一滞,语气生硬:“干嘛。”
罗慧本来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下确定了就是他。
她不作声,雷明倒开口:“我来修车。”
“……”
“你起得挺早啊。”
“……”
“你妈她……”雷明有点后悔在这和她碰上了,这人像哑巴,显得他多嘴多舌奇奇怪怪。
他觉得无趣,掉头就走。
走到一半,想起馒头没买。
再转身,罗慧的身影已经隐没在熹微的晨光里。
第十一章
金凤生病的事很快传遍了陈家村,没人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为什么突然恶化,但都对这个长年累月下不了地的苦命女人给予了深切的同情。
在她离家的几天里,上风塘边的姑娘媳妇把她的处境假设了个遍,碰见金珠,也不免多问几句。金珠被问得不耐烦:“什么没了死了,治好就回来了。”
金珠这话不假,罗庆成让她在卫生院里养了几天,就收拾行装带她去了大医院。同行的还有罗慧,罗慧好像生怕她妈会一去不回,非要跟着,因此只有罗阳被扔了下来。
罗阳被扔的第一天还挺得意,觉得没人管着,后来就开始在上课走神。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母亲生个孩子屁事没有,他的母亲没生出来反而变得金贵。但很快,他又陷入了一种陌生的感伤,是病找上他家,不是他家找上病。他非但不能让母亲不受苦,明里暗里还要嫌弃她,简直就是乌龟王八蛋。末了,他又想起他的妹妹,她大概也是上辈子欠他的,从小就给他做饭洗衣服,被他抢了东西要哭,哭又不敢大声,消气了还得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声声叫哥哥。
他忽然发现,罗慧现在不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哥哥了,是因为她喜欢叫清峰哥,还是心里对他有了怨气?父亲老是跟他说只有他是罗家的种,可是他这个种在关键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