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头里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来喊了些什么,维洛没听清,只看到一长列车厢呼啸着快速掠过他们身边,车轮碾过轨道发出隆隆巨响,底下还不断冒出白色的蒸汽来。很快汽笛声和那股热风都远去了。
“这就是那个叫做火车的东西,对不对?跑得是挺快,就是太烦人了。”她小声埋怨,“他们就不能做得小声点儿吗?”
“好主意。”卢卡说,因为刺鼻的烟气咳嗽了两声,把围巾拉上去盖过半张脸,“不过只要坐在车厢里边,你就不会觉得那么烦人了。”
“大概吧。”她摇了摇头,“铁路还没修到北方去,我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要不然,我早就一路坐到格洛斯特去了。”
卢卡耸耸肩,低着头重新走回轨道上去。
“为什么你不从南方搭火车去赫克?”维洛好像想起了什么,“路上一定有车站,你也不缺钱。”
“我想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得了吧,别当我是十岁的小孩子。”
卢卡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睛眯着,眉毛往上扬,似乎他被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然后他叹了口气。
“告诉你实话吧,我时常做关于火车的……噩梦。”现在他抬头望着天空了,一边像那列火车一样从嘴里吐出很长一道蒸腾的白气。
维洛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卢卡又转过了话题。
“我来考考你。”他慢悠悠地说,“假如你当上了骑士,之后有一天,世界上忽然出现了会骑马会用剑会开枪的机器……”
维洛眼前浮现出一条孩子们玩的木马,在木马底下安着滚轮,背上支出几根握着刀剑和枪械的手来。
“才不会有那种玩意呢。”她哼了一声。
“以前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在他小时候,也没人料想到人们可以不用魔法,在三天之内从帝国的最东端跑到皇都。好了,如果人们比起你更喜欢那种机器,因为它绝对忠诚,除了燃料之外不进三餐,更不需要人服侍,你觉得会难受吗?”
她思考了片刻,最后觉得有些丧气。 “大概会的。可你们不一样。”她还想努力一下,“你们可以……改进那些玩意。难道不是吗?如果你们施些魔法让火车跑得更快些,或者再安静一些,不是一样会被人需要吗?”
“你说对了一部分。不过呢,前几天你也瞧见那位司祭先生的态度了。教会和三一学会斗得厉害。他们对新技术很不安,但更不喜欢'邪法',恨不得所有魔法研究都只在办公室里的纸面上进行。魔法力能源,还有任何跟法术沾边的东西都被禁止用在工业上。”
“我不明白。皇帝陛下害怕他们吗?”
“准确地说,是怕我们。”他又沉默了,维洛只好自己面对脑海里的一堆疑问。
午间,他们进了安波纳德。这座小城离他们的最终目的地赫克城很近,骑马不过一日的距离。再过两天就是寒息节,集市上人流涌动。小贩呼喊着,比起招揽客人,更沉浸于比拼嗓门。拖车来来往往搬运着一车车熏肉、火腿、奶酪和长条状的,圆饼形的,砖块一样方的面包。
维洛很久都没有逛过集市了,现在愉快地闻着空气里暖洋洋的味道。他们路过搭在河边的戏台,正演到“火树”鲍德文一世和他的魔法师。她忍不住想停下来看一眼,结果卢卡往她手里塞了一份炸得松软的小圆面包,上边还撒了盐,趁她愣神的时候把她拖走了。
他们路过好几家主干道旁的旅店,但卢卡都没有停下,而是径直带着她横穿过城市,钻进古城墙外低矮破败的暗巷,走向一家最偏僻也最奇怪的酒馆。
这是一座歪斜的老旧木头宅子,两层楼高,每一扇窗户都拉上了窗帘。隔着两条街她也能闻见这里面传出的浓烈酒气与香味,在那之下掩藏的龌龊味道熏得她直皱眉。铁招牌上画着一朵盛开的红玫瑰,花心里藏着一只睫毛细长的女人眼睛。招牌下一个年轻姑娘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卷弄自己浅色的长头发。她的手背上纹着一只黑尾金丝雀。
“这是什么地方?”维洛问,把最后。过去他们在城镇里卖掉猎物之后,阿列克谢的朋友也总会结伴到像这样的酒馆里来。父亲说他们是“找乐子”去了,但并不准许她也跟进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可乐的,只会把她拎到附近普通的酒馆里去,给他自己买一杯又一杯烈酒,却只给她买甜到发腻的发酵果酒。
“你爱吃糖果吗?”卢卡忽然问。
“什么?不,谢谢。”她莫名其妙地回答。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人忽然良心发现,还准备给她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