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想说他其实也一样,但最后决定最好别提。他试着活动自己的手臂,用手肘慢慢支撑起上半身,整理起自己的头发和衬衫。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应该做什么。
“都结束了?”维洛问,仍坐在那儿看着他。
“……我想是的。”卢卡答道。
“我的帽子,”她捋着头顶半干的头发,“掉进湖里了。都是你的错。”
“真遗憾……我想我该赔你一顶。不过我不会抓狐狸,这是个大麻烦。”他的嗓子还很疼,发出来的声音又轻又嘶哑。
“得了吧,你这疯子。”
“我是的。”
“干嘛老附和我,你是白痴吗?”
“是。”
维洛把双手举到空中,“你简直不可理喻。”
卢卡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看着她。 “刚才你问过我,”他开始说,“我跟你有什么不同。”
“什么……”她眨眨眼睛,“哦。不,那时候我是想说……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可你真的打算偷偷上船,跑到海外去?”
“是的。”
“为什么?”
“我的老师已经死了。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所以你一点也不打算告诉我,也不打算告别?”
“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
“是你先跑掉的!”维洛气冲冲地指控道,“你知道这有多真气人吗?每一次我都要花好大力气去找你,结果你要么跑了,要么就是被人抓走了。每一次!从头到尾!我还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又得重新跑一趟!”
卢卡笑起来。被戳过一刀的胃部下方还在隐隐作痛,不过他不在乎。
“真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那时我想你一定会因此而看不起我。不过当你说……你是为朋友而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我可以相信你吗,维洛?如果我告诉你所有这些……”他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可饶恕的……我做过的错事,你会……你会不会……”
女孩用力摇头。
“你比我这一路上遇到的大部分人都要好。”她说,“除了有点儿傻,”
“那是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女孩说,“别当我是只会读童话的小孩子了——当我是朋友,行吗?”
卢卡点了一下脑袋。为了逼迫自己回到记忆里的那个时刻,他停顿了很长时间,大概和他度过的浑浑噩噩的五六年时间一样长。
“开始打仗那时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那时我呆在皇宫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起来,“维克多公爵——我的伯父,我父亲的兄弟,旧贵族叛军首领——派人潜入进来找我,救我出去。出内城的时候,那个被派来的人失手被发现了。我想要帮他掩饰,但他已经掏出一把手枪对准我……我不得不……我以为这是维克多公爵的命令,那时我恨极了他。我恨……战争。我以为我可以终结这一切。”
“但你做到了,”她说,“战争结束了。”
“可那是……啊,该怎样跟你说明白呢。我曾经以为只要做对的事情就可以了,而事实是,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正确的……只有错误的,和无法挽回的。我继承了家族,伯父的爵位,父亲的爵位,一大笔钱……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但仍然是一大笔。这一辈子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靠利息过很好的生活。但那有什么用?当时我才……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我记不清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的父亲和一起私贩军火的案子有关。安德烈侯爵的人偷偷把好几批武器卖给我们的敌人。他的死是皇室授意的。所以,弗利斯莫兰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辜的。包括我的祖父,他在我出生那年就去世了——他要求我父亲占住大使的职位;包括我的母亲,她知道……知道很多事,一直帮着掩盖;当然,也包括我……”
他毫不惊奇地看着自己剧烈发抖的双手。左手上的伤口愈合了,那块纯白色的印记也完全消失了,一时令他有些不习惯。
“我,”他深吸一口气,“是个……是个刽子手。不是什么结束战争的英雄……不是的,你明白吗?我跟他们一样手上沾着血,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凭什么?我问过自己无数次。假如我能说服自己舍弃真理去寻求他们的圣光之主的救赎,我会去当个司祭,在某处宁静的乡间过完一生。那很容易,但我不能……我不相信那种谎言。那之后我干了很多傻事。我把皇室的职位辞掉了;我把钱送给别人,随便什么人,有需要的人,酒鬼,赌徒,流浪汉,快饿死的画家,失去孩子的老人,失去双亲的孤儿,所有上门来找我的人。只有爵位不是你想丢掉就能做到的。然后我酗酒。啊,好几年的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过去死,只可惜我太胆小了。这不是很可笑吗?你举着……举着一把刀放在脖子边,还担心把脸给刮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