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睡吧。”黎昭翻个身,枕着合拢的双手闭眼浅笑,阻止了磨人精的蓄意进攻。
没有如愿睡到床上的齐容与也不气,躺在地铺上,弹指熄灭灯盏。
困意源源袭来,他却睁着一双眼,直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才慢慢起身,重新趴回床边,静静相陪。
快要靠近祈月城的日子里,黎昭梦魇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这是好事儿,但齐容与还是不放心,担心黎昭夜里惊醒又因不想打扰他休息而独自消解恐惧。
可他不知的是,黎昭近来的梦境即便雾霭重重,却总是有一束光相伴身侧,那束光,或许就是他眸底最赤诚的爱意。
也因那束光,黎昭不再惧怕梦魇,渐渐恢复如常。
皇城,宫阙。
一只信鸽落在燕寝的香砌上。
腰圆体胖的老宦官张开双手将其扑住,摘下卷起的纸条,随手一抛,任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远。
老宦官来到御前,双手递上纸条。
能由信鸽送入内廷的消息,皆与大笺有关。
刚刚睡下的帝王接过纸条,冷哂一声。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长公主被拒,改与大赟北边的大霁和亲,由大笺太子迎娶大霁五公主。
目的呢?
前世已给出答案,无非是想要联手夹击大赟。
只是这一世来得更早了些。
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大赟长公主颜面尽失,气急败坏,提前了夹击大赟的计划,而他与大霁皇帝商量的第一步,便是派人刺杀镇守大赟北边关的懿德伯齐枞。
萧承回想前世,在齐枞被刺杀后,他任命继任北边关总兵的人不是懿德伯世子,而是更具威信的三郎齐笙牧。
前世大赟能够安定,齐家两兄弟功不可没,今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亲手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萧承披上青衫,走到桌边烛台,将纸条燃尽在指尖,当即召见了屠远侯黎淙。
开门见山。
道出黎淙想要隐遁以及黎昭死遁的秘密。
黎淙如遭雷劈,怔怔望着青衫帝王,隐约有种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直觉,帝王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否则怎会变了性情,又时常未卜先知,与黎昭之前自称有大神通如出一辙。
黎淙按捺诸多疑惑,眯眼问道:“陛下是觉得,大笺和大霁会借着和亲,途经咱们的祈月城,刺杀齐枞?”
“不会。”夜深人困乏,萧承亲自点燃醒脑的熏香,又沏了一壶岩茶,“他们会在途经祈月城前动手,摘除嫌疑。”
“齐枞乃朝廷栋梁,陛下会未雨绸缪阻止行刺吧。”
这一刻,老者抛去了与齐枞的隔阂,一心考虑的是大赟子民不受战乱影响。
萧承向后靠去,十指交叠搭在膝头,“朕非但不阻止,还会给他们行刺的机会。”
“陛下!”
“放心,朕不会对忠臣袖手旁观,还要借机震慑兵力本就不够强盛的大霁,而对于大笺单方面撕毁十年之约,朕可派精锐直抵大笺皇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皮囊年轻的中年帝王淡淡一笑,被烛火照映的剪影无限放大,笼罩住了墙壁上的大笺皇城地形图,“若一年内与大笺开战,侯爷还要隐遁吗?”
黎淙陷入沉默,皱起花白的眉毛,横贯在鼻骨上的疤痕愈发狰狞,“大笺不仁在先的话,我们大赟没理由让步,必须打得他们自食恶果,俯首称臣。”
烛火跳动在彼此眼眸,君臣多了共识,少了试探,多年的恩怨也在这一刻淡化。
黎淙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青衫,不再是那个或多或少还拥有少年意气的年轻帝王,此人与他的孙女一样,拥有前世记忆。
有过之无不及。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成全昭昭和容与的婚事,老臣就算死在战场上,也瞑目了。”
青衫帝王摩挲着自己的指骨,静默良久,久到黎淙心头飘忽,直到听得一声叹息。
“朕欠她的,如弥补的唯一方式是成全,那便成全好了。”
青衫盯着跳动的烛火,一眨不眨,直等眼眸干涩酸痛,才闭了闭眼。他曾劝诫年轻的自己,为帝者,需要承受太多太多的痛苦,不能沉溺情爱,意气用事,萎靡不振,该到他躬行的时候了。
黎淙松口气,可以十成十肯定,眼前的帝王拥有历经沧海桑田的灵魂,不再是执着情爱的年轻人。
蓦地,帝王朗声道:“屠远侯黎淙听旨。”
黎淙起身,撩袍跪地,“老臣接旨!”
当晚,懿德伯府同样接到圣旨,次日天没亮,姜渔携魏谦等人跨马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