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拿到我不太给力的体检报告之后,他和胖子就全方位的把我管控了起来,监督我早睡早起,少吸烟,多锻炼,大概也是不想那么早就真的去给我尽送终的责任。
所以说胖子的质疑纯属多此一举,我当然高兴,我怎么不高兴。提又如何,不提又如何?现在的生活已经比我在那十年内能够想象的最好还要好,我们这种人就应该知足常乐。我关了手机放在床头,缩进被子里往小哥那边挪了挪,闭上眼睛,一下子睡得特别踏实。
第四章
结果当晚我却做了梦。
不该说大话的。雾气散去的时候,我站在一个月台上,心想。
古怪的梦我已经很熟练,只是这回闷油瓶不在身边,扭头倒看见了另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着宋制的宽袍大袖,依稀是个古人的样子,容貌俊朗,却染了头不伦不类的黄毛,多少有点潮流混搭的味道,倒看不出哪路神仙。
我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见他望过来就冲他点头,年轻人便也顺势对我作揖。就这么几秒的功夫我看清了月台的模样,白砖白墙,和我之前梦到过的所有都不一样,没有那些张灯结彩的热闹,空空荡荡的,反而太安静了,安静到有种寂寥的情愫在,让我心里也不安定。
“这是哪儿?”我问那黄毛的年轻人,“我们是在等龛际列车吗?你是什么人,也是哪里的土地神吗?”
“非也。”年轻人回答我,眼神里面有种很悠远的东西在,“吴邪,你见过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今天之后,我就要走了。”
“告别?”我皱眉,然后看着他的黄毛不知怎么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那颗银杏?”
年轻人含笑点头,我知道我说对了。紧接着我就看见一座漆黑的火车头穿破浓雾停在了苍白的月台面前,车厢门对准了年轻人,无声而迅速地滑开。
眼前的画面几乎像一部黑白的荒诞默片。我知道他要上车了,旅途的终点应该就是另一个世界。我不能坐以待毙,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年轻人的袖子,真诚地问他能不能再努努力抢救一下,我和胖子真的很想把他送给我们的朋友。年轻人却摇头,奋力把我的手拂下来,动作很像在弹一只力气大的蟑螂。
我哪能放任他离开,立刻沉腰分腿,用瞎子教我的方法和他角力。拉扯间两人重心都歪了,我也不知道是最近疏于锻炼还是怎么的,脚上突然就被他衣服的下摆绊了一下,竟然顺着敞开的列车门一骨碌跌进了车厢里,手也被年轻人样子的银杏树精真的拂开了。他见我替他上了车,显然愣了一下,反应很快的冲过来就想来拉我,漆黑的车门却一下子当着我的面合上,把他整个都关在外面。
“发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这样说,回荡在整节车厢。
坏事了,不能上车的。我跌在列车地板上,隔着玻璃望向明显不知所措的银杏树精,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这他娘的不是老子要死了吧。就为了棵树,就为了棵树?
我眼前闪过闷油瓶的脸,不知道他醒过来发现我死在旁边是什么感觉。
漆黑的列车却不管我的想法,甩开窗外的一切,自顾自从月台开跑了。这是一段足够长的旅途,接下来的事我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念叨不想那么早死,时间却像是加速了一样,列车没在中间任何站台停靠,一路疾驰着就到了终点站。
这个时候,我基本已经确定自己的确是死了。因为列车到站后,我发现三叔和潘子竟然站在外面等我,举着欢迎吴邪的横幅冲我挥手。我看到他们熟悉的脸,觉得很高兴,心里却又开始发酸。潘子接上我,搂住我的肩膀热切地喊我小三爷,三叔就叼着烟在前面带路。我们一行人走路飞快,两旁的街景风一样后撤,直到三叔推开一扇纸糊的房门,和我说大侄子咱到了,快点进来。
我进门,看到胖子竟然也在,这时候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了。我挠挠头,问胖子他什么时候也死了,怎么看上去死的比我还早。胖子却并不回答,只招呼我坐下来搓麻将,道他三缺一等太久了,手痒得不行。阿西吧,人死之后难道就是要不停搓麻将的吗?我疑惑地坐在麻将桌旁,身不由己地陪着胖子、三叔和潘子搓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问小哥现在怎么样。
小哥?胖子乐了,丢出一张二饼,让我抬头自己看。
我满腹牢骚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花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某种银幕一样的东西,此刻正放映着闷油瓶的孤独人间生活。
原来自从我和胖子死掉,人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间小哥都没有离开过雨村,独自在屋头院落里种地喂鸡,把鸡子鸡孙都养到了好几十代目,已经变成了当地的种地神仙这般人物。我看着他不经风霜的脸,看着他每天干干农活,就吃些粗茶淡饭,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把掀了麻将桌怒道张海客呢,怎么也不来提升下他们伟大族长的生活水平。